车队驶入商於郡地界之后,甘茂便先走一步了。
得了楚王赴约确凿消息的昭王政已经到了蓝田大营,甘茂要先一步前去汇报,并安排会盟时的事务。
而以自身为质的扶苏当然还是得跟着楚王亦步亦趋,到了武关之后再考虑脱身。
卢炯同样出乎预料地留了下来,用的理由自然还是担心扶苏孤独。
那夜山闲聊一晚之后,两人之间的友谊似乎有了飞跃式的增长,这让扶苏怀疑卢炯此刻是用了泡妞的手段——要想搞定一个妹子,得先搞定她的闺蜜。
被自己的跳脱思想逗得一乐,本应保持严肃的扶苏没忍住便笑出了声。
大昭长公子突然的笑声令就在扶苏身旁的屈原眉头一皱。
相比于扶苏的轻松态度,屈子在这两日里可是越发沉闷了。
而且越临近武关,屈子身的气压便越是低得可怕,这让队伍中无论昭楚之人都对他选择了敬而远之。
扶苏自然也不是很想招惹这位在自己看来性情多少有些极端倾向的前辈,绝望之时连自己生命都能付之流水的人,想来对他人的下手也不会轻了。
只是老狐狸甘茂早早溜了,就只有他来与以左徒身份自然成为楚国使团主使的屈原来商讨会盟时的礼仪。
这是一个以“礼”来维系和调解社会关系的时代,处处都可见礼的约束,会盟自然也同样不能例外。
战国时代的诸侯会盟,可远不是大家坐一起吃顿酒席,再聊聊天,以投票或者打架的方式来选出一个老大(盟主)那么简单。
天子与诸侯的会盟、大诸侯之间的会盟、大诸侯与小诸侯的会盟,全都不尽相同,且都有着繁复的礼仪章程。
首先便是要在会盟的地点筑台。
为了显示诸侯地位的尊崇,以及盟约的郑重,势必不能随便找块平地就办了,而是要同祭神时一般,修建一座高台来作为盟约的场所。
然后在高台的北面,还要设置“方明”神的神位。
“方明”是盟约之神,其作用同样是为了彰显盟约的重要,盟约时要祭祀的神明,便是这位方明神了。
《五礼通考》中对方明神的神位有着极为详尽的描述:“方明之制,方四尺之木、设下四方之色,圭以象天神之制,用下璧以象地祗之居体,东圭而南璋,西琥而北璜,各象其方而体之。”
古人要做大事之前都得祭祀,会盟这样直接关系到区域政治走向的大事当然也必须要祭祀,而且要很隆重的祭祀。
如何隆重呢?用牛。
在农耕社会,牛是仅次于马的战略物资,更因为其敦厚的外表与性情,在祭祀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以牛来做的祭祀,无疑是最高规格的。
祭祀之时,身为盟主的诸侯将会拉着牛的耳朵,将其牵到高台边的土坑里,古语中的“执牛耳者”便是出自这个仪式。
杀牲之后,盟主便会割下牛的左耳拿着,然后以牛血歃血为盟。
歃血为盟并非是电视剧里常演的那样,好汉们端一碗血咕嘟咕嘟当酒喝了。血太腥膻,那真不是一般人喝得了的,还容易得病。
所谓歃血为盟,是盟友们在盟主的带领下,以牛血涂在嘴唇,然后向神灵盟誓,大约就说些“有违此盟,天打雷劈”之类的赌咒言语。
别说后世并不会以此为真,如今订盟的诸侯们也都是无论盟约之时如何信誓旦旦,往往转头就忘个一干二净的。
最后,会有专人以朱砂按人头数写成数本盟书,除一本要埋入方坑中给天神灵看外,其余的都会被各盟友都带回家。
当然,不久之后这些盟书大概都会被扔到故纸堆里,只会偶尔被两国的外交官提起,用来作为攻讦对方不守盟约的借口。
感觉有些复杂?不要紧,这些都是东道主所要忙活的事情,奉常署会把一切都办妥,不需要扶苏去操心这些。
那扶苏来找屈原商量些什么呢?
主要是座次问题。
此次会盟,昭楚两王自然是最重要的角色,然而参与之人却并非只有两人。昭王政在邀请楚王的同时,还请了赵、魏、卫、周四国观礼。
除了太远的齐、燕两国没有通知到,中原硕果仅存的几个国家都到了。
因而这次关于座次的商讨,除了扶苏与屈原之外,还有其他几国的代表。
原本历史在长平之战后被灭亡的周国,如今因为长平之战不复存在而得以保留,因为昭国不想冒着被列国合纵攻伐的危险。
不过随着如今安邑、党以及晋阳之战的先后胜利,大昭的战力已经彻底凌驾于列国之,已经为昭国国土彻底包围的周国,其灭亡想来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周天子如果亲身前来,便只能是他做盟主,这样就会造成各王,尤其是昭王的不满,因此只派出了丞相作为使者。
周天子的丞相,在礼法是比诸侯还高半级的,与昭王的“方伯”身份同级,也不算失礼。
至于赵、魏、卫三国当然不敢托大只派个使节糊弄昭王,都是亲身赶往武关,唯恐晚了时日,被昭王找到借口攻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