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前,当师父第一次教他们下棋的时候,问道:“你们看这棋盘像什么?”
师兄弟们有的说像秦始皇修筑的战壕,有的说像排兵打仗驻扎的连营,只有他说像市井街坊。
这样的回答引得师兄弟们一阵哄笑,他一脸稚气地说:“可不是像禅房里挂着的地图上的街巷吗?”
师父不置可否地笑笑道:“下棋也叫对弈。要学下棋,师父先给你们讲一个关于对弈的故事。”
也就是那时起,他们知道了太祖皇帝赵匡胤发迹之前和陈抟老道对弈华山的故事——太祖五步输掉了华山,从此华山不纳皇粮。陈抟老道便承诺以五步棋局来回报太祖。
华山弈几年之后,陈抟老道游历到了五台山文殊院,和当年掌门的延一方丈相谈甚是投契,因见佛寺破败,佛家弟子的境遇困苦不堪,便问起原因:“我从华山一路北上而来,南台一切尚好,怎的到了你这里竟如此困顿?”
延一方丈道:“我们虽同属五台山,可落在两国境内。莫说南台、西台,就连中台都在北汉境内,境遇尚可;只苦了东台、北台。阿弥陀佛!也是我佛门浩劫。前朝周世宗大肆灭佛,佛寺几乎遭遇灭顶之灾。”
陈抟老道说:“而今已经改朝换代,宋皇很有慈悲胸怀。不如我替你们进言,看是否能挽救你们于水火。”
果然不久,太祖皇帝便下令废除前朝的灭佛令,又命人修复诸寺庙,五台山的香火也逐渐恢复了旺盛。延一方丈无以为报,便接下陈抟老道余下的三步棋,回报太祖的恩德和陈抟老道的援手。
于是,五台山文殊院的弟子都要学下棋。
华山对弈的故事讲完了,师父便让弟子们先熟悉棋子和棋盘。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就偷偷跑到禅房里去看那幅图。他的小手刚刚摸过街巷,身后就传来师父的声音:“像吗?”
他一惊缩回了手:“师父?”
师父断定他将是师兄弟中象棋下的最好的,便摸摸他的头道:“你好好学棋,等学会了再来看看棋盘和这幅图有什么不同?”
他懵懵懂懂地点头——他只是觉得像,却不明白棋盘和地图之间有什么关系。
那棋盘是普通的木质象棋;
那幅地图是大宋的京城——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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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为棋
“杀——”
“再杀——”
面对对方的步步紧逼的攻势,恬淡而绵长的语音缓缓从方丈的口中吐出,他双目微闭、闲适地下着盲棋。
风,在丝丝地流动,缕缕拂过藏经阁上檐牙高啄的铜铃,温软的叮咚声似要把人带入一个禅定的境地。
“王爷,该你了。”觉察出对手久久不曾进步,方丈悠悠地催道。
对手开始焦躁地碰撞着手中的棋子,发出啪啪啪的声响。只是这节奏越来越急促的响动,丝毫没有影响方丈的心境。头顶绽放如雪的玉兰花散发出清婉的香气,沁人心脾。
方丈微微笑道:“一盘棋而已。”
“天下为盘,苍生如棋。岂能不在意?”王爷不再把弄棋子,只是捏着棋子的骨节咯咯作响。
“啪。”王爷手中的棋子还在迟疑,已有东西轻微触碰上棋盘。
“花落了。”
王爷的精神全在棋局上,方丈用士护住将,形成犄角之势。尽管王爷千般进攻,也终究无法将军。王爷不是输不起的人,只是这盘棋便是眼下的时局,进退维谷,甚是惆怅;竟没有注意到,一片无瑕的玉兰花瓣落在棋盘上。他抬眼,见对面的方丈仍是慈目微闭,便丢了手中的棋子,合掌道:“方丈虽下盲棋,但胸中已有雄兵百万。弟子愚钝,还望方丈指点迷津。”
待话音落了,两人都置身于静谧之中。王爷也听到有花瓣落下。追随着落花的影子,见自己虔诚的身姿影印在身旁的水缸里。水面上倒影着墙上刻录的佛经,几茎刚刚拔尖儿的嫩荷亭亭立在水面。水中的锦鲤怡然自得地穿梭在各个身影之中。他心中有所觉悟:解决世间纷争的密钥似乎就隐藏在这一池宁静的春水中。他的心境有所平缓。
“嗒——”水中的锦鲤细啄着宛若小船一样微微上翘的白玉花瓣,金鳞摆尾,有些许的水滴溅上棋盘。
方丈才睁开双眼,凝视着王爷微笑:“心静些了。”
“嗯。”
方丈蘸着棋盘上的水滴写了个“六”字。王爷知他暗指六郎——杨延昭,微微带笑地点点头。
方丈谦和道:“王爷担心的是‘将’,现有二士相护,纵是你长驱直入,却不能伤将分毫。实乃羊角士之功。”
“对呀!”王爷恍然大悟。“只是弟子手中合适的士子,所走的步履,对方均已熟悉,怕是不能……”
“王爷放心,老衲有一师弟,远在五台,倒是培育了几个可用之才。不日就会前来。”
“多谢方丈!”王爷再次合掌施礼道,“弟子今生注定被一个赵字所累,不想又屡屡带累了方丈。”赵——是天子的姓氏,对弈的王爷就是大宋的八贤王赵德芳。
“无论是身在庙堂凤阙还是般若之门,心怀慈悲,普度众生的心都是一样的。只是王爷说到带累,老衲不得不多说几句。”
“方丈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