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动,恍惚。
白子衿挣扎着醒来,却又仿佛仍处在半睡半醒之中。他艰难地试图唤醒自己的意识,却发现“唤醒意识”这个行为,已经消耗了他全部的意志力。
白子衿感觉到强烈的眩晕,他只能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但却已经全然忘了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他强撑着眼皮,打量起了四周的幻境。
是一间病房。
白漆像是新刷的一样,房间内摆设讲究、卫生干净,俨然是一间高级病房。
白子衿穿着蓝白色的病号服,半躺在床上,背后是一个大大的靠枕。他的手腕上扎着输液管,仰头看去,玻璃瓶悬挂在铁架子上,滴滴答答,看不清药物的名称。
(这里……这里是……)
床头的柜子上摆着一篮淡黄色的小花,香味淡雅,却又有效地冲淡了房间里的药水味道。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床边,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大约有五六十岁的样子,头发花白,脸上堆满了皱纹。
“医生……我还有几天……”
白子衿像是在看一场第一人称视角的电影,但却又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的声带在震动。那种感觉仿佛就像高烧昏迷过后,跌跌撞撞地睡醒起来,去喝一杯水、上一个厕所。身体仿佛是自己的,又仿佛不是自己的。一切都充满了胀热的陌生感。
白子衿看见老医生轻轻地摇了摇头。
“说不准啊。”
“……”
白子衿感觉到自己的左手用力地掐了一下右手的食指,疼痛来得很钝,这更加让他觉得如在梦中。
“唉……”医生轻轻地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我们已经尽力了。但是你这个病……目前医学界还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她知道吗?”白子衿轻声问道。
医生深深地看了白子衿一眼,轻声答道:“还不知道。”
“那就好。”白子衿扯出了一个难看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沉默了一阵,医生像是憋不住了肚子里的话语,出声说道:“小伙子,我是个大夫,年纪又大了,见得多,按理说不该跟病人讲这些话……”
“但是你是个有作为的人,我又见不得天妒英才的惨事……唉。小伙子,你啊,还是应该好好地跟你女朋友把话说清楚,陪着她,把最后这段路走完……”
白子衿微微仰起了头。在他的头上,是他所不熟悉的天花板。挂着药水瓶的铁架子高高地耸立在他的视角里面,孤独且冰冷。在这个时刻,老医生站在他的床边,循循善诱地同他讨论关于他短暂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而白子衿却突然出神地想着,如果自己现在不是躺在病床上,而是躺在北京的街头,如果这个铁架子就是一座孤零零的高楼。那么太阳此时应该挂在天花板上、那两个格子之间的地方,正缓缓地向着窗户的方位走去。
白子衿微微地眯了眯双眼,仿佛真的害怕被太阳刺伤。
(这到底是……)
他的灵魂努力地支撑着,对抗着来自他灵魂深处的疲惫。白子衿用力地调动着自己僵硬的意志,试图思考自己眼前的现状。
“还是先不了。”
白子衿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还是先瞒一阵吧。瞒得越久,到我死之前,时间就越短。她难过的时间,大概也会越短吧。”
白子衿看着那个年迈的大夫,脸上绽放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日光缓缓地从他身侧的窗户里射进房间,照射在床头的那束淡黄色小花上,泛出一股明亮的温度。
白子衿突然觉得自己眼前一花。房间里面突然充满了斑点一样的绿光,他眼前的景象渐渐变暗,渐渐变黑,最终视野里只剩下了那些绿色的斑点。就像你用力闭上眼睛,然后挤压自己的眼球时,会出现的那些绿色斑点一样。它们不停地扭曲、组合、变大,然后分解,组成无数个规则的菱形。白子衿只觉得自己沉沉地向下坠去,坠去……
……
绿色的细小菱形不断变换,组合,形成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形状。
黑色渐渐变淡,逐渐变成暗红,又由暗红变成白色,光线于是透射进来。但是绿色的菱形依然没有消失。白子衿一时间只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失明了,脑内沉重的眩晕感依旧困扰着他,让他无暇思考。
这次是第三视角。
他仿佛漂浮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身下的二人。绿色的细小菱形在他的视野边缘不停涌现,又不停消失,使他看不清楚房间里的更多细节。
两个人对峙而站,女孩子把双手背在身后,梗着脖子,泫然欲泣。
“拿出来!”
白子衿大声说道。
李青青没有说话。她紧紧地抿着嘴唇,因为过分用力而丧失了几分血色。眼眶已然隐隐有些发红。
“快点拿出来!”
白子衿无奈地看着李青青,大声呵斥道。
李青青的眼眶红得更厉害了。她把双手牢牢地背在身后,死死地攥着什么东西,用力地摇了摇头。
“乖……你就拿出来嘛。”白子衿无奈地哄道,“就是个感冒的诊断书,没什么的,快点拿出来。”
“你连……你连谎话,都撒不圆了。”李青青张口说道。刚一张嘴,她的情绪就像雪崩一样落了下来,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白子衿无奈地看着李青青,轻轻叹了口气,小声说道,“你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