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周青也是命不该绝,他自跌落悬崖,下落三四丈时便落在崖壁一棵小树上。那小树之上缠满藤蔓,经周青一坠,便连根脱落,再经藤蔓拉扯缓冲,缓慢下落了三四十丈,方至谷底。
周青心脏受到重击,虽侥幸未死,却也重伤难治。若就此昏迷下去,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天可怜见,过了半夜,一场大雨倾盆而至,周青被雨水淋了半刻,竟缓缓清醒过来。只是他左肩肩胛骨被重掌打裂,相当于整条左手都废了,右手只大小拇指可用,其他指关节全部脱位。更难过的是心脏受击,心脉受损,世人只知痛彻心扉,却不知心痛到底有多痛。此时周青只觉心里像被一把尖刀隔一会刺一下,每刺一下,身体便忍不住抽搐。
周青丹田受损,身上真气全无,又缠满了藤蔓,便是想站起来都难。
清醒了一会,周青用力抽出右手,将食指放于下牙上,用力一咬,手掌同时发力,将食指关节复位,接着又依法复位了中指无名指。
等了半个时辰,待得右手手指活动自如,周青便慢慢拆解藤蔓,整整一个时辰,手脚、牙齿全部用上才算解脱。解脱之后,先用右手将左手抬起环抱后脑,右手猛地一按将肩关节对上。只是脱落的关节好接,破裂的骨头却难治,左手仍是使不上力气,和废掉无异。若是等自然恢复,怕是没有一年半载是好不了的。
山谷之中漆黑一片,此时大雨如注,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周青也不知什么方位,只能摸索前行,走了十几丈,脚下一拌,竟摔了一跤。回头看去,正是一个人躺在那里。周青摸近了再看,满头白发,不是自己父亲又是何人。
一时之间,悲从中来,趴在尸身上嚎啕大哭。哭了半个多时辰,雨也停了下来。周青身上发起高烧,开始发抖。哪怕周青自小练武,一身筋骨犹如铁打,大喜大悲之下也煎熬不住。
周青整个人如同石胎泥塑,是真个丧了魂儿,就这样趴在尸身上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竟趴着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是正午,天气晴朗,阳光暖人。周青木然的看着父亲尸首,只见父亲半张脸都摔烂了,一时又心生悲苦,再哭了一会。
久哭无泪,周青便站起身来,往四周打量。那匹死马,也在靠崖壁处,马车以及一些茶山寨回礼的物品则四散各处,却未发现自己长剑。
山谷之中颇为平坦宽阔,周青右前方有一条小溪流过。周青便向那小溪走去,鞠了捧水喝下,又草草洗了把脸,便继续往前走去。
前行数十丈,左手边有一处山洞,洞口只有半丈大小。周青向里探去,走了两三丈,山洞便逐渐宽敞起来,六七丈深时,已有五丈多宽。洞内并无野兽气味,周青忙往回奔。
回到父亲尸首处,单手拽着父亲衣服往山洞里拖。待把尸首拖到山洞,周青又往山谷内找寻树荫下干燥些的枯枝,此间人迹罕至,枯枝倒也常见。周青将那些枯枝一一码好,摆成一个一人长宽两尺多高的台子,又在边上用粗一些的木棍搭了个斜坡。周青将父亲尸首沿着斜坡慢慢拖到台子上,随后跳下台子,跪在旁边。
周青望着父亲遗体,一幕幕场景自脑中浮现。
那一年,自己老家被胡人洗掠,父母兄长惨死胡人刀下,危急之时是自己生父将自己扔下枯井。若不是自己与二哥哥贪玩,常在井底掏洞,也躲不过胡人随后扔下的浸满火油熊熊燃烧的棉被。
那井上流下的,打在自己脸上的,是父母兄长的血啊。
他的二哥哥就趴在井沿上,临死还对他眨眼睛。
那一年,他徒步三千里,一路上九死一生,若不是顺通镖行的镖师,他早已死在了路上。是义父让他衣食无忧,是义父给了他再一个温暖的家。这些年,他心里早已将生父义父当做一人。
那一年,红英母子难产身亡,父亲一夜之间满头白发。自己浑浑噩噩,还是年迈的父亲每日劝慰自己。他没想过,红英母子身亡,对父亲何尝不是巨大的打击。他面对的是丧妻失子,父亲面对的则是断子绝孙。
自己任性而为,离家游历,三年不归。再回来时,父亲比往日老了太多。父母在,不远游。自己江湖之上号称侠义无双,竟不孝至此。
周青越想越是难过,自己愧为人子,边哭边说:“父亲啊,孩儿不孝至此,竟未能多陪陪父亲。”
“父亲,您一生与人为善,竟落得这么个不得善终,孩儿何其无能,老天何其不公!”
“父亲先行一步,在那奈何桥上等等孩儿,那贼人如此诡异难缠,孩儿与他不共戴天,若斗不过他,便来与父亲相会。”
说完又哭了一会,才跪在地上帮父亲整整衣服理理头发。
周青整理完父亲仪容,便拿着自己挑选的最干燥的一小段胳膊粗木棍,之前已经在石头上将一面磨平,中间有一处用石尖磨出一个凹槽,将那木棍用脚踩住,拿出一截手指粗细的树枝,在那木棍凹槽里来回摩擦。磨了一刻钟,才终于有火星出现,周青忙将火星吹向火绒,那火绒是周青捡的最柔软干燥的枯草。周青轻轻吹了两下,那火绒便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