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手足无措的情况下,碰上个说自己母语的,即便不清楚对方来路,心中还是踏实许多。“嗯,北京来的,您哪儿的?”“嗯。”他和我对视了一眼,目光说不清是深邃还是呆滞,便靠在墙上闭目养神起来。我也不知他是没听懂我前面那句英文,还是不想帮忙,只好又用中文问了一遍:“那个,我的旅游团把我丢在这忘了,请问可以借用您的手机打个电话吗?先谢谢您了!”他睁开眼,犹豫了一下,手从胸口伸进外套,摸出手机,也不扭头,胳膊一伸递给我。我客客气气地双手接过,乍一看,这老爷子是不是糊涂了,怎么给我个计算器?再瞧瞧,这只有食指长的“计算器”上有通话键,还真是个手机,这制式都可称为古董了。算了,大概是老年人专属吧。
我克制住内心吐槽的冲动,想看看是否有信号。眼光向屏幕上方一扫,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这“计算器”上赫然写着‘VERTU’几个字母。这牌子我是认识的,是板砖鼻祖诺基亚的子公司,专门做看似过时,实则天价的奢华手机,贵在私人订制,用各种宝石手工制作。Vertu的手机动辄上万美刀,敢情这一身土气的老爷子是深藏不露啊!然而手机再贵,sim卡还是得用各地通信商的,在这一样只有一格信号。试了试打同学电话,不通。打112,一样没用。我只好说了声谢谢,把手机还回去。老头把手机揣回怀里,也起身用热水搓了手脸,随便在袖子上擦干,就要出去。
我心里又着急起来,虽说他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吧,可这天寒地冻的,一个人在这干等总是有些发虚。我骤然想到,可以请他开车把我带到下一个加油站,起码有信号可以打电话,加油站的工作人员也可以帮忙。再一琢磨,毕竟我们只是陌生人,而且这老头不爱说话,眼神又冷,似乎不太像好人。
犹豫之间他已走出门去,我也跟着出去,想看看有没有人想起我来,叫旅游大巴回来接我。很不幸,没有。不光我坐的大巴没回来,公路上也老半天没过一辆车。放眼望去,除了这老头和几辆好久没动窝的车,只有茂密的森林。在外面几分钟,已感到寒气刺骨,我一个劲地跺脚。
“上车!”“啊?”茫然之际,背后传来一声吼,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是老爷子那辆吉普。他已打开发动机,拉着后门,意思是让我上去。我其实心里很想让他带我一程,可看他那张臭脸,又未免有些担心:旅游车半天没回来,恐怕是出了什么情况;公路上车很少,不一定能拦到顺风车;即便拦到,车主是好人或坏人的几率大概也和这老头差不多;四点就天黑,温度还要再降,到时候又冷又饿,麻烦可就大了。此时再犹豫,恐怕他就要自己开走,于是我一咬牙,抬脚爬了上去。
好么,敢情这吉普车后边的座位都给拆了,满满堆的全是东西。副驾驶倒是空着,但既然人家给我开的是后门,肯定不愿意让我坐前边。我拱开几个子,给自己腾出点地方,靠着一侧车门坐下。身边挤满了大小物件,倒是不担心车一晃就撞到哪。老爷子一甩膀子撞上后门,拽开前门坐上驾驶座,踩油门上了高速路。雪天路滑,他依旧沉默不语,不紧不慢地向前开。
这么走了十分钟,我猛然想起,我都没说要去哪,他这是奔哪开?顿时有些紧张,连忙请求道:“这位大爷,多谢您带上我。请问您这是往哪开呢?您给我放在下一个加油站就行,我身上就50刀了,给您40,留10块买吃的,您看成吗?”过了好几秒,他才带着点冷笑回道:“哈,放心吧,不会给你丢野地里!”他这么讲,我也就不好再问。这老头真是古怪,又冷又硬,跟块石头一样;反射弧有点长,却又不像得了老年痴呆症那种糊涂,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身边的货物,大包小包多半是吃的:各种零食、油盐酱醋、维生素糖;再就是锅碗瓢盆、被褥、电池一类的生活用品;要说有什么特别,就是还有些铁锤、铁锹、电钻一类的生产工具。我思考了一番,他那一身行头,加上一车装备,要不是去建设边疆,就肯定是山民囤了货准备回村猫冬了。我的天,那他这是要一路开进山沟沟?想到这,我心又突突跳起来。
离开大温哥华地区没多久,平坦的双向四车道就缩成两车道,此时两侧堆着积雪,更显得狭窄。加拿大人自豪地称这条路是“世界上同一国家内最长高速公路”;中国人一听都觉得好笑,搁现今的中国,这也就是“要想富,先修路;乡村公路奔小康”的标准。这一路都在刮暴雪,更形象地说是“刨冰”,车窗上全是冰雾,没什么景色可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