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小朵和咒生乘车来到刘家,在刘石星引领下穿过甬道来到一出宽敞的院子,菱形的院门上挂着一块写着闲居二字的石匾。
刘夫人和刘老爷就住在此间,夜里院落挂满灯笼,漂亮如摘星点缀。
刘夫人亲自到屋外迎接,她把他们请到正房,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三鲜酱肉丝、清蒸鲈鱼、白焯螺片、炒绵羊丝、红烧三冬,汤是淮山乌鸡汤,咒生过目后就能报上菜名,也多亏胡掌柜提携,带他见识不少好东西,加上他肯下力气去学去记。
他悄悄观察,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在座的只有刘夫人和几个老妈子,刘老爷并不在,刘石梅也不在,这也很符合南小朵之前偷偷告诉自己的猜测,有些话刘老爷不方便说,只能借妇人之口传达。
咒生知道自己能来听刘夫人转述,是托了小南的福,刘家人喜欢小南,所以才有眼前这一餐饭。
想到这些,他真替自己觉得幸运。
“小南,阿生,你们别见外。”刘夫人热情的招招手,她是个美人,像画上走下来的,靛地提花牡丹上袄,褐红锈了金线蝴蝶的长裙,梳着妇人时兴的发髻,乌云一样的发上别了翠绿的头钗。
师母如果是珍珠,那刘夫人就是碧玉。
她开口声音柔得滴水,一位梳着团髻的老妈子捧上盛水的铜盆,刘石星卷起袖子洗了洗手,第一个老妈子退下后,第二个也捧着另一盆水上来送在南小朵跟前,然后第三个来到咒生这儿。
咒生对着水盆愣了愣,他心里没底所以进来后一直察言观色,他看刘石星如何洗手,又等着小南把手放进铜盆才照着做,小南擦干净手后,和老妈子说了声谢谢。
他擦完手也道了一声谢才坐到小南身边,刘夫人在上位,小南坐主客位,之前虽然跟着两位师傅去应酬,也不算没有见过世面,可他来到深宅大院和平日难得一见的贵妇人用饭还是第一次,心里的紧张不在话下,咒生越发谨小慎微起来,他不想丢脸更不想小南为迁就自己放低身段。
小南说过,如果不知道怎么做,就先等一等,看看别人怎么做,自己想想对方这么做是不是合理,如果自己觉得合理,就跟着做做看。
咒生跟的两个师傅也说过类似的话:多看,多问,多想,最后再做。
“先喝汤,垫垫肚子。”刘夫人示意布菜的老妈子上来盛汤,老妈子穿得很讲究,柳条纹的袄子,宝蓝提花绸布镶边,和师母一样手上戴着一支扭丝金镯,金镯子上面还套了一只豆绿灰的玉镯,看着并没有灵性,和小南手上那支水一样天差地别。
是的,小南和她们不一样的,和他也不一样。
甚至小南比富甲一方的刘家少爷闺秀都拔高一筹,这不是咒生说的,是胡掌柜无意间转述刘老爷的话,刘老爷很喜欢小南,觉得她能治自己俩出格的孩子。
聪明,长得五官端正,还有本事,虽然年纪小可再历练几年必定能龙出潜水,
听那话,咒生心头一紧,他听出了言外之意,失眠了两日两夜,然后,胡总管就领着一个七十出头的老者上门来,那人就是殷老爷,殷老爷初来乍到,看了咒生好半晌,随后拿出一张嵌在雕花铁框里的照片给咒生看。
照片上是一家四口,其中一个男子和咒生有七分相似,不是仔细看才相似,是乍一看就觉得一定有血缘关系的像。
可咒生确定自己爹没有活着的亲戚,他们的坟头他都扫了三四年。
至于生下自己的女人,她倒是提过几句还是姑娘时家里如何,但那家人姓唐不姓殷。
“我不是你的孙儿。”胡掌柜走出雅间,只剩下二人时,咒生直接和殷老爷说了实话,他也不想去骗一个老者,更不想占别人的身份享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殷老爷拿着照片,表情是咒生看不懂的莫测,殷老爷盯着照片,之后又对着咒生许久:“我知道,但我想认下你,让你做我的孙儿,替我报仇,我许你荣华富贵。”
“这样的机遇,多少人一生都求不上半次,小伙子,你仔细想,荣华富贵,权势美人。”
“对不住,我帮不了你。”咒生站了起来,径直离开了茶坊,他不会冲动行事,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背后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南说过,做决定一定要深思熟虑,权衡利弊,戒骄戒躁才不会被对方拿捏。
咒生跟着南小朵有样学样的喝汤吃饭,大家都吃得七分饱,他瞟了一眼刘夫人,她正数米粒一样夹一碟炒粉丝,刘石星正酣畅地吃着三鲜酱肉丝,他和南小朵配合无间,风卷残云一般消灭桌上的菜。
其实菜的分量也不多,三鲜酱肉丝一碟就是平时南小朵一个人的分量,咒生心想有钱人出门有人抬轿,有人开车;在家有人伺候,只有干活的人才需要多吃,吃饱了才有力气。
桌上四个人里,只有咒生的手又粗又黑,显得格格不入,连一旁伺候的老妈子手都是细的。
直到南小朵放下筷子擦嘴,刘夫人和刘石星才跟着放下筷子,守在一旁伺候的老妈子过来收拾餐桌,刘夫人用浓茶净口。
等大家收拾好后,刘夫人才提到今晚最重要的事:“小南,阿生,我家老爷和殷老爷算得上故交,对殷老爷的事情略知一二。”
咒生不自觉绷紧了手臂,他放下茶杯,手悄悄在桌子下握紧等着听故事,刘夫人微微喘气,继续道:“殷老爷年轻的时候,留下尚未满月的儿子出去闯荡,借着那阵西风二十多年里就白手起家挣了不少产业,船运,纺织厂,洋人时兴的殷老爷都拿来挣钱,殷家可谓是鼎盛一时。”
“殷老爷五十岁寿宴那年,他发妻带着儿子从乡下来认亲,殷家在譕城是风头两无,可大家都只知晓殷老爷有个养子——殷雁旗,也一直以为这位被殷老爷视如己出的殷雁旗,才是殷家产业的唯一继承人,怎知半路杀出一个亲生儿子。我家老爷也去了那场寿宴,当时殷老爷的原配妻子大闹会场,说他负心薄幸,甚至连殷老爷父母的牌位都请了出来,质问殷老爷是否不肖子孙,是否要把殷家的血脉置之不顾。”
“众人都不晓得殷老爷还有一个原配,我家老爷说,那个女子含辛茹苦把孩子带大,苦苦等着丈夫衣锦还乡,哎,后来女子从归乡的人口中听说丈夫在外面飞黄腾达,女子一怒之下就带着儿子千里迢迢去譕城认亲。”
南小朵忽然抬手打断一下刘夫人,她问道:“殷老爷有几个亲生儿子。”
“一个,殷老爷发家后虽然在外面开了不少门头,但外面的女人都不生养,只有发妻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那个亲生儿子叫什么名字,认亲的时候多大岁数了。”
“殷厅,认亲的时候大概有二十七八岁了,比我家老爷小了三岁左右。”
“刘夫人你继续,我就是觉得殷厅到底也是亲骨肉,怎么殷老爷一直都让养子出面,弄得亲疏不分。”南小朵问出关键来,正是咒生还没来得及想透的地方,是啊,为什么二十多年不闻不问,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认得亲生的,反而把抱养的当成正主。
而且最后殷厅和丫鬟私奔,那不就意味着殷家的产业全都落在养子手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