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管佐拿了斧子切碎稻草、布匹,因为前世不怎么了解造纸,此时半回忆半猜想,将草梗、碎布按照约莫一比一的比例倒进石槽,加了大半麻袋的石灰,又用水将石槽差不多灌满。
随后拿石灰在屋子各处边角洒了一些,他拎着剩余的石灰回屋,磨好墨摘录好这次的实验比例与材料,又写了缺乏计量衡器这个刚才发现的缺点,罗列了猜想的其他几种造纸材料。
一切做完后,想起之前咬了一口鸡蛋饼,管佐坐在床沿边上,又打开红漆木盒,望着木盒中静躺的两枚墨锭,无奈一笑。
感情问题往往会影响生活,之前本着快刀斩乱麻的心态,邀请乐燕坐到桥头,他捏着这两块愉麋墨就有心从愉麋谈一谈同属右扶风的平陵县,然后通过平陵县名人孟光、梁鸿这对模范夫妻对待感情的态度,提醒一下以往说过几次要向孟光看齐的乐燕要慎重对待感情。还打算表明先立业后成家的态度,婉转地拒绝掉乐燕的心意。
但顾及到乐燕一向有主见会坚持,真聊起这件事,很可能得到小姑娘一直等下去的承诺,在现阶段还没准备好接受这段感情的情况下,他实在不敢鲁莽行事。
与此同时,也不是没有需要顾忌的地方。
乐授自从伤了腿就敏感自卑,要是以为他婉拒掉乐燕是在看不起乐家,导致两家人扶持多年的缘分尽了,于公于私都不是一件好事。
此外,管佐以往的那些低情商记忆让他的判断力有些错乱,他现在也不知道管扶对乐燕到底什么心思,未免局势变得狗血,他也必须先了解清楚管扶的态度。
此后咬上那口鸡蛋饼倒也是意外了。他就是因为鸡蛋饼太烫,又觉得这年月细菌方面的问题很难预防,所以下意识地没用手。后来见得小姑娘害羞的模样,也不敢接话题。如今想来,自己在感情问题上实在是有些瞻前顾后,畏畏缩缩。
当初刚来到这里时,孤家寡人,因为一时空虚寂寞,又觉得来到这个时代可以为所欲为,他还想过尽快脱单,甚至往后从善如流,一妻多妾左拥右抱。没想到真有人送上门来了,结果却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了。
人嘛,有时候总会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他也不想避讳这些。这时能够以正确的方式去认真对待这份感情,心里其实也挺满意的。
既然无心乐燕,小姑娘年纪也小,就不要去祸害人家了。
真要躲不过去,也能拿这年月兄姐先成亲,弟弟妹妹再成亲的习俗作为借口,拖延一段时日。
时间还长,未来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尤其是以人为主的事情上,最是变化多端。与其执着于这种没有结果的事,还不如琢磨琢磨可以期许的事。
掐着蚊子小包发了会儿呆,顺便清醒脑子,管佐关上木盒,抽出一卷空白竹册写写画画,不久之后,念叨着“肥皂……肥皂……”又拎起石灰走向前院。
太阳逐渐西斜,南市东南角偏僻幽静的氛围中,管佐在前院后院、东厢西厢中进进出出,偶尔拿起竹简提笔书写几下。
日暮西山时,他关上院门、房门,将斧子放在床脚,睡了一觉。
管佐的体质相较于后世的他来说其实还要强壮一些。穷苦人家的孩子,没有马匹或者马车代步,平日赶路基本靠走,自然练就了一副好身体。不过休息十天,突然之间又是挑担又是赶路,还要费尽心力应付田辅李并,规划整理未来的路线,他也着实累了。
迷迷糊糊睡醒,天色渐暗,院门外有邻居家的几个孩童欢闹的响动,而后有大人严厉大喊,听着像是在警告孩童不要靠近这一带,还将一个孩童打哭了。
他哭笑不得地爬起来,洗了澡,换了套清爽的黑色短衣长裤,又洗过衣服,点了油灯,正坐在正堂门槛上就着一只芋头吃馒头时,乐燕与李条来了。
小姑娘跑进门就说道:“仲匡兄,卜金兄叫我带话,他晚上不过来了。这两日他似是要忙,改日再定做东的时间。”
盘点仓库向来需要耗费时间,又是沐云布坊那样的大布坊,管佐自然理解,这时点点头,将瓷碗放在门槛上,迎上李条:“伯父,恕我失礼。今日出摊也不曾去给你与伯母请安。还劳烦你过来看我。”
李条四十五左右的年纪,皮肤黝黑,满脸皱纹,后背还有些驼,已经有这年月市井百姓人到晚年的模样了,一身偏灰的短衣长裤看着朴素,头上还戴着斗笠,掩住了印象中灰白相间有些秃顶的头发。
老人家右手提着一篮盖了布的鸡蛋,左手挥了挥:“不碍事。我这几日忙着做活,几次过来你也睡了,都不曾与你好好说话,也是失礼了。”然后提了提篮子:“给你带了些鸡蛋补补身子。”
这几日确实听管扶说起过老人很晚的时候来过两次,管佐也知道李条跟着班子在城东两户造房子的人家来回忙活。毕竟李绸怀孕,李清帮着照顾早点摊子,两家的收入都会降低,老人家出于帮着养家的心思多接几个活是以往就有的事了。
与此同时,他借着微光看得出来,此时老人的表情有些僵硬,神色带着些打量,又有些畏畏缩缩,明显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与乐授相似,李条也与管扶相对亲近一些。当初李绸走丢,未免李家二老担心,又责骂乐授,事实上管佐让李清对李父李母进行了隐瞒。此后李条放工回来知晓这件事,即便李绸找到了,还是对管佐说了几句气话。管佐没放在心上,还觉得自己有失君子之风,但两人之间本就交流不多,因为这件事不可避免地更生疏了一些。
这次管佐投了河,所有人都对他摆着小心翼翼的姿态,李条当然也不例外。管佐心知肚明,老人家出于礼貌与关心,不得不来,但几次在夜晚过来,肯定也有躲他的心思参杂在其中。
他猜着李条这次过来是因为鸡蛋饼与生煎包的事情,不过鸡蛋到底属于这年月有点贵重的物品,作势就要推拒,李条摆手道:“不要推来推去的。你收着。也不是白给。小燕回来说了你**蛋饼的事,那生煎包也确实好吃。此事伯父颇为看好,这也是给你用来琢磨其他做法的。摊子好了,伯父与你伯母自然也会好。你就当帮忙,收着。”
乐燕揪着手指,点点头:“仲匡兄收着吧。”望了眼李条,又道:“也不都是我等的。”
管佐一愣,就听乐燕说道:“伯兴兄……他叫人带话过来,他要在襄中村忙上几天,等到十九日再回来。还提到襄中村有人想请你当老师给几个孩子讲蒙学,想问问你有没有意。”八月十九日是两兄弟父亲管校的忌日,管扶自然需要回来,这事管佐也记着。
李条的笑声有些干巴巴的,“带话肯定有人走漏风声。这不,几家邻人知晓此事,送了我一些鸡蛋,叫我劝说你一番,便是教上几天也好。价钱也能谈。”
“二郎你昔日一年学完训诂学,得到五业曹大儒的器重,此事大家都记着。我也推辞不过,便……呵呵,你也不必着急下决定,叫他们等上几天也没事。若是觉得麻烦,我便直接推拒掉。”老人家说着,将鸡蛋径直放到西厢门边。
汉时虽然世族垄断仕途,但真正论起来,民间教育并不少。尤其是东汉末年,思想自由,那些真正意义上的名士大儒不看门第、以品德收徒的例子不在少数。
荆州相对而言世族风气浓郁,那些从太学辗转过来的名士大儒也大多带着一定程度的门第之见,又有依仗世族治理荆州的刘表把控,以至于民间私学受到抑制,然而这并不表示小门小户的私学、私塾完全销声匿迹了。
东亭街如今就有以往从五业曹退下来的人靠辅导蒙学小学过活,有能力的还被一些有钱的缙绅、商贾雇佣,成为了宗族式私学中的一名老师。管佐以往就有心去大户人家教书添补家用,只是被管扶劝住了,变向也失去了利用费曼技巧巩固知识的机会。此时离开了五业曹,却没想到管扶竟然同意这件事了。
襄阳这边普通百姓能够读书的机会实在不多。纵使有人对管佐投河一事有所歧视,对于管佐的心态也有些质疑,但在涉及自身利益、有可能让孩子更好一些的事情上,肯定不乏有人为此动心。
管佐不疑有他,想了想,说道:“可以啊,是好事。还得劳烦伯父帮着统计一下人数,再让人带话给大哥。日子嘛,再定吧,我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准备一番教书的内容。”
这几天管佐动过教书的念头,教书来钱轻松,未来说不定还能培养出几个人帮他做事。
而且即便是教一群熊孩子,其实也安逸。
这时候奉行天地君亲师,在学习的事情上大有老师说什么便听什么的趋势,就算是熊孩子也不敢随意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