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喊得太过突然，凑过来的乐授微微抖了抖，管佐歉然一笑，舒展了一下肩膀，剥着鸭蛋，把壳随手扔进一旁放垃圾的木桶里，“我没坦白李白王羲之就是我，不过田叔找我说了几件事。”

他把田辅对他说的六件事中的五件大概讲了一遍，保留了田辅让出“永正”、叫乐燕帮忙的事——其实说了也没事，有他作为中间人，就算乐家兄妹不接受“永正”，肯定也乐意拿报酬，只是事情还没定，说了等于白说，不如暂时压下。

“抛却假名之事，似是好事。”乐授回绝了一名来买早饭的顾客，刚开了口，有名中年儒士凑过来询问管佐竹简木牍竹册怎么卖。

之前李并送的都是平常会用到的一尺长竹简竹册，木牍据说是榆木之类相对较坚韧的材质，相比市面上卖的木牍要精贵一些，管佐也看不出来，反正别人送的，也不心疼，便报价竹简两片一钱，五片二钱，木牍一块六钱，十片装的竹册一卷六钱，多买可以减价，比市场价相对都要实惠一些。

那中年儒士买了两卷竹册，五片竹简一块木牍，在管佐说十八钱后爽快地付钱拿了东西朝来时的市门方向走了，管佐把钱放入木匣晃了下，听着六十钱的响动，咬着鸭蛋笑道：“是好事。我还根据造纸作坊说了一些东西。田叔本来就要招揽我，这次必定更坚定了。指不定我就当上掌柜了……我要是说都是我一个人弄出来的，他或许就退位……与贤了。”

先前管佐提了造纸配合活字印刷、复制拼音当蒙学教材卖的事，田辅大概是被他那些想法以及拿出来的拼音吓到了，弄懂拼音之后就叫他暂时对这件事进行保密，此后承诺过几日尽快给答复，便魂不守舍地回去了。

管佐倒也不担心田辅会抛开他去做这些事。

与后世不同，这年月不是每个领域都有学校培养相关技能，这也意味着几乎每个领域对人才的需求都有特定的方向。农户喜欢体力好、善农事的，官宦之家喜欢头脑灵活长袖善舞的，书香门第喜欢求学上进善于专研的，商贾则喜欢有经商天赋、善于算术的。

然而此时多数人读不上书，加上轻贱商贾，想要找出一个能读能写会算，还要对商业感兴趣的人并不容易。

管佐自知自己放到后世肯定是平庸的，但放到这年月，单凭能读能写，当个账房先生是完全没问题的。何况他这两天几次刷新田辅对他的认知，今天又拿出相对先进的活字印刷术来，想来田辅会觉得他在从商一事上有惊人的天赋，如果罗氏有特意栽培弟子门生从事商业的话，他自信与他相比也逊了一筹，这时田辅肯定是要极力招揽到罗氏门下的。

自然，拼音简化认字模式，相当于扫盲、要培养更多的读书人，这事做的好是一件大功德，做不好则可能触及世家的利益，即便罗氏得了利，也会成为众矢之的，他早上说出拼音的时候，田辅也不知道有没有在想这事，反正表情有些僵硬古怪，可能有些忌惮畏惧的意思。

不管是忌惮活字印刷与拼音，还是忌惮能拿出这些东西的他，从这个角度看，田辅真抛开他去做那些事，或者干脆不做也是有可能的。

但管佐也想过，拼音、活字印刷与楷书一样，都是只要出现就可以效仿的，可能拼音因为不熟悉会相对难一些，但他要教书，就算不教书，以后也会把拼音分享给别人。因此，与其藏着掩着，倒不如就分享给田辅了，一来能在相对可以信任的田辅面前争取一些好处，二来就当文化入侵了。

他没想凭借一己之力改变这个世界，但也希望这个时代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更快捷方便。毕竟，这年月实在太落后了，活字印刷的问世，也就表示书籍的问世，这同时意味着文化、信息传播能够更加快捷，至少比手写、刻碑拓印要快很多倍，于人于己都是有好处的。

至于是否加入罗氏，管佐还没想好。他没这年月那种投靠了一方势力就效死力的信念，当下对罗氏抱的也是合得来就留合不来就跳槽的心态，往后如何还得看看局势。

“最好如此。”乐授又递过来一个葱花馒头与一个水囊，望了眼一声不吭的乐燕，“真定下过去做工了，叫上伯兴，家里人一同吃顿饭。”

“行，到时的菜我来买。”管佐笑着接过馒头与水囊，却是感觉乐燕乐授的笑容都有些勉强。

毕竟牵扯到大势力了，两兄妹肯定担心事情脱离控制，小姑娘方才就显得有些沉默，乐授虽然还在接话，表情其实也不怎么自然，可能对他一个投过河的人突然之间会有这样的境遇也不太适应。

不过乐授一向不太爱表达，往常也有不轻易管闲事的态度，这时既然往好的方向在设想，他也就承情，没必要再针对这个话题说下去了。

随后管佐又收拾了一下摊子，对放着鞋袜的箩筐进行分门别类，无聊地掐了一下蚊子小包，乐燕语调低低地说道：“仲匡兄，昨夜就记着教书的事了，忘了说了，你说的平底锅还有大锅，我等也要造。要不就我家去打？也省得你浪费钱。”

“那两种锅好用，我也得各弄一口。你抽空叫我，到时一起去。”

“嗯……去田叔那里做工，还要教书吗？”

“教啊，不碍事的。要是碍事我就不去上工了。上一天工看人脸色，谁乐意啊。顶多去一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教教书，摆摆摊，不比上工舒服多了。”

田辅牵扯到大势力是乐燕如今知晓的事，管佐以往要说这种话，小姑娘肯定会提醒一番，或者反唇相讥开玩笑了，这时却是微微一笑，又揉着面低声道：“教书的事还得等伯兴兄来，这两日伯父也要晚上才能抽空与人商议……对了，忘了告诉你，你说的那个种子好似小葫芦、有很多节的物什大哥见过。”

管佐正看到有妇人朝他这边过来，扭头望向乐授，脖子转得太快，还脆响了一声。

乐授说道：“当初我等随爹娘逃出平陵，途径长安时，路上见人挖出来吃过，也不知是不是此物。”

乐燕又道：“这物什好吃吗？仲匡兄打听这个做什么？”

昨天管佐也就随口一问，没说要拿来做什么，这时想着真有花生的下落心中激动，笑着还要说话，那妇人过来问鞋怎么卖了，与此同时，也有人来买竹简。

今天田辅说了可能要开造纸作坊，管佐自然不可能再像昨天一样以物换物，这时按照平时管扶定的价格，连续迎接了五波客人，两双麻鞋卖了五十钱，四双麻袜舍掉二钱也卖了五十钱，又卖了十枚竹简一卷竹册一块木牍，得了十五钱。

不久之后，有对襦裙打着补丁的母女来看小木鸟之类的小物什，觉得小木鸟两钱贵又朝市门离去，他目送着那个五六岁的小丫头黑乎乎的小脸可怜巴巴地一步三回头，却被母亲拖曳走，正迟疑要不要免费送一个过去，有人从小平房一侧拐过来，说道：“店家，这竹简如何卖……这不是管兄吗？”

管佐扭过头，便见一名身着长袍的年轻男子表情惊喜地快步到他身边，他拱了拱手，不咸不淡地说道：“是伍兄啊……”

与此同时，又有一男一女的话语声从小平房一侧渐行渐近，听着耳熟。

原本以为对他这个阶段来说，这几人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物。

然而此时，听着那道昨日听到过的豪迈女声对其他的男人温柔地说话，没来由的，管佐的心情突然有些郁闷。

啧，这霸道的器官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