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担走在前往东亭南隧的路上,管佐看到有人挑着两筐蔬菜正和清道的老伯聊着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凑过去买茭白、空心菜改善伙食了。
家中还有半斛米,面粉也有,加上一篮鸡蛋与两个芋头,蘸着豆酱凑合着,依照一日两餐的用餐习惯,还能挺一段时间。
原本管扶不在,他也懒得烧早饭,是有心去北面庚辛户那边的菜场买点早饭,顺便看看的。这年月只有时令蔬果,平日管佐不常过去买菜,也不太了解物价的变动与当下有什么时令蔬果,记忆中那里似乎还有家铁匠铺,他想着过去熟悉熟悉物价,顺便看看有什么菜能拿来开发一下。
但早上和李并田辅聊了一段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去菜场来回两三百米,加上买东西,少说要大半个小时。如今李并说了檄文的事情,想来檄文一贴出来,端木堂附近有类似西晋“洛阳纸贵”的场面,他正好摆摊卖昨天李并送的一些书写载体,考虑到赚钱为重,自然是不去了。眼下嘛,早饭也只能去乐家摊子那边蹭一蹭了。
沿着甲字户南面街道走走停停,管佐默数着:“甲十八,甲十九,甲二十,甲十九,假酒……酒……”随后因为自己的无聊笑出声来。
秋收时节,粮食收上来,是到了酿酒的时候了。然而当初曹操把刘协迎到许县不久后,朝堂就颁布了禁酒令。虽说刘表自从平定荆州南面三郡、统一荆州后,出行之间已经有僭越自立的行迹,但在这些律令上,确实是在派人执行的。
尤其是曹操击败袁绍之后,此时乘胜追赶袁氏兄弟这几个小朋友,刘表颇识时务,一些原本不重视的朝堂律令,在这两年也有了彻底的落实。
现在也就那些官营的商铺亦或世家大族才会明目张胆地酿酒,小门小户想要酿酒就只能偷偷摸摸了。当然,运气不好让啬夫小吏发现,酿酒器具肯定会被没收,要是私自酿酒还卖酒,罚个四五百钱都算少了。
因此,他想在这时候琢磨蒸馏酒填补烈酒这个市场的稀缺,完全属于异想天开。
此时自嘲着自己想钱想疯了,管佐挑着担一路走走停停,偶尔舒展一下臂膀,或者换个肩膀挑担,随后不久,便看到极远处有不少人围在东亭南隧市门两边,仰着头朝着门阙墙壁看着什么,还有士卒持矛在旁维持秩序。
继续走过去的过程中,能看到有马车、牛车停到市门口的路边亦或市垣边上,有人下车挤进那群人中,随后挤出来跳上车,马车牛车或是进了南市,或是调头直接出市门。
也有几个人拿着毛笔竹简在人群中挤进挤出的,其中一名年轻男子似乎是毛笔弄脏了别人的衣服,这时便在训斥声中弯腰道歉,随后与旁人一样,把竹册贴在墙上,拿着毛笔塞到嘴里抿了抿,又嘀嘀咕咕地提笔写起字来。
再近一些,能听到两个人群中有市吏指着贴在门阙墙壁的檄文高声说着五业曹楷书大比的事情,凑热闹过去的百姓听懂了自然离去,但也有人再凑过去,来来去去的,围过去的人却是越来越多了。
毕竟是秋季,秋收之后就是农闲,赶集逛市的人也多,放到平时,这样的场面其实也少见。
管佐今日会走这条路,就是听说了檄文的事想来看看热闹,想着这场面因自己而起也蛮有趣的,随后从甲二十七与二十八户之间的小巷中穿过去。
走出巷子,街道对面、左前方临近东亭南隧的便是乐家摊子,此时草棚下,桌案右侧的两个炉子都生了火,也都放着类似蒸屉的多层甑,烟雾腾腾的,乐燕、乐授、李清三人正在桌案后面忙碌着,桌案上的摆设大多照旧,唯一特别的要属左边角放着两个竹编篮子,一只已经装满了馒头盖了层布,另一只也半满了。
管佐走过去的时候,从街道口也有名中年人凑向摊子,大概是要买早饭,乐燕拿手背擦了下沾了面粉的脸,笑脸相迎地说着什么,随后那人空手离去。这样的场面管佐以往见过,这时猜着肯定是有人包了摊子里的东西。
他快走到摊子边的时候,正蹲身给炉子加柴的李清站起来时看到了他,笑道:“阿佐来了。”
乐授乐燕望过来,便也喊着“仲匡”,“仲匡兄你来了。”
“有人预订了?”他将箩筐放到桌案左侧、临街街口的位置,望了眼端木堂方向,有些虚荣心作祟地笑了笑。
昨日这个时候的端木堂只有李并李丘在,可以说很冷清了,此时却有不少人在李丘与几名小厮的招呼下进进出出。进去迫切的人大多手中没东西,出来时就与别人一样拿着一只沾了墨的毛笔,至于手中的书写载体,则竹简木牍纸张布帛什么都有。
与此同时,端木堂外墙有三三两两的人如同先前市门口那年轻男子一样,将书写载体贴着墙壁,拿着毛笔费劲地书写着。有人临近窗边,脑袋便在竹简竹册与窗棂间不停摇摆。出来的人有些汇入了其中,也有走进隔壁酒肆的,亦或就近找个商铺、摊子坐下,然后埋头书写,或者与身边的人交头接耳。当然,坐在外面的人也会捏着竹册毛笔,愁眉苦脸、抓耳挠腮跑向端木堂。
这些进出端木堂的大多长袍、褈褣着身,趋向于非劳动者的打扮,也有几名市吏士卒打扮的人参杂其中,场面倒也并不混乱,看起来很有野生书法文会的既视感。
褈褣与长袍一样都属于直裾长衣,但比长袍更宽大,西汉时还不入流,但此时一般是有身份的人穿的,相对正式一些。事实上褈褣也是荆扬对此类长衣的叫法,其他地方又名襜褕。
褈褣布料多,价格自然也贵,普通长袍如果三百钱一领的话,褈褣要多加五十到一百钱不等——领是汉时对长衣的计量单位,裙是腰,汉时一般是“一腰裙”、“一领袍”这么叫的。
“就那家笔墨店。仲匡兄,今早不出摊了。那李丘订了上百份早食,其他生意都没法做了。”乐燕今日也是一身黑色短衣长裤,头戴黑巾帼,这时翻着多层甑,拿手臂长的粗筷把蒸好的蒸饼都夹到乐授递过去的半满竹篮里,随后盖了层布,走到街口斜了眼端木堂,“李清兄,劳烦你再把这两篮蒸饼送过去了。”
乐授嘱咐了李清几句关于问好、收钱之类走流程的话,及至李清离开,小姑娘鼻梁上的雀斑随着小脸皱在一起,望着端木堂方向又疑惑又气愤地说道:“仲匡兄,怎么回事呀?那楷书怎么闹到刘荆州面前了……还成了古墓竹简。李丘叫我不要说出去,有话便来问你……那笔墨店可是欺负你了?他那店从来不在我这里买早食,今日定了这么多,准是在收买我等。”
“这么大的店收买人还叫人干活?就是有了来往,照顾你买卖求亲近罢了。”管佐笑着从那只本来为乐家兄妹准备的箩筐里拿出大包裹,又将垫在底下的麻布拿出来,翻过箩筐,把布盖在箩筐上,随后将大布囊放在垫布上面,拆掉系结,“正好,你不出摊,我就在这里把这些李伯送的竹简木牍给卖了。反正我也用不上多少。”
大包裹里放的正是昨天李并送的竹简木牍竹册,纸被管佐留在了家里。李并给的是子邑纸,虽然比后世那种A4纸的材质差了一点,颜色也偏暗黄,但在这年月已经算上品了,他昨天考虑了一下,另有他用,这次就没拿出来卖。
“你会有事吗?”乐授显然从乐燕那边知道了原委,这时舀了一瓢水到桌案正中的一堆面粉中,拄着左拐过来,右手又是一伸,手中赫然又是一个煮鸭蛋。
“早上跟田叔聊了一会儿,正好没吃饭。谢谢乐大哥。”管佐笑着接过鸭蛋,一边打开砚盖,一边说道:“没什么麻烦,就是来拉拢我的。”
石砚上残留的几滴墨汁沾了一手,管佐搓了搓手,乐燕拿过瓢让他洗了手,又在他的石砚上倒了点水,他拿出墨块磨着墨,说道:“田叔是律令师所在宗族的人。我估计是心腹。所以楷书才能这么快传到刘荆州那边。”
“律令师管什么的?”小姑娘生活在底层,问她关于县城集市相关的官吏,亦或州牧、曹署的职务,可能还知道一些,这种不常听说也不接触的职务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荆州牧身边的官。管整个荆州的律法与典狱。”乐授有过军营生活,阅历相对丰富,此时回答了一句,乐燕随即扔下手中的活,跑过来一脸紧张兮兮地道:“田叔跟他们一伙的?仲匡兄,你骗那老掌柜了,岂不是把人得罪了?我等要跑吗?”
“跑什么……就算要跑也是我跑。你别急,先去做饼。”管佐提笔蘸墨,在一块木牍上写下“卖”字,放在大布囊那堆竹简木牍最上方,随后收了毛笔石砚,将放着草鞋麻袜之类的箩筐也拖到一旁,朝东亭南隧方向喊了声:“看一看啦啊!卖竹简、竹册、木牍、麤、木屐、麻鞋、麻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