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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厚礼

“小子,方才罗铁如此张狂,老夫几次示意你出言驳斥,为何一言不发?那日与老夫谈买卖时无话不说的气魄呢?怎么,令师在此,便只要斯文谦退了?”

送走罗铁三兄弟后,有些醉意的李并由田辅扶着进了院门,大着舌头絮叨起来。

此时前院东南角,灶台周围的昏暗处放了零星的新厨具、器皿,两只火炉煮着酒器,姜汤的气味弥漫开来。灶台的两个火眼燃烧着余烬,噼里啪啦作响,灶台上放着两盏油灯,火光照耀,站在左边火眼前的乐燕神色有些恍惚,动作熟稔地从多层甑中取出菜肴来。

昙儿、李条各自拿了两个酒壶进去正堂了,习珍、习宏两兄弟站在院子靠西一侧,一人举着一盏油灯,望着西厢半掩的房门低语着什么,闻言望向院门口,各自表情晦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卜金拎着类似后世托盘的棜案从正堂返回灶台时,罗彩刚好端起一个放有铜杅的红漆棜案离开灶台。杅的形状类似后世的大口钵,在汉时一般用来装汤浆,这时由乐燕灌满鸡汤,年轻女子转身时便有些神色绷紧,如临大敌地走了两步,颠簸得鸡汤溢了出来,随即脚步一顿,望向乐燕神色迟疑。

卜金过去抢,罗彩一愣,双方客套一阵,还是让卜金抢过了棜案。卜金脸上带着少有的含蓄笑容朝着正堂走,罗彩道了谢,如释重负地拿过抹布、举着油灯追上去,随后两人与举着油灯、走向东厢的管佐擦肩而过。

刚才三女忘了关房门,考虑到可能有虫子飞进东厢,送别了罗铁三兄弟,管佐准备过去把门关了,笑着听李并说完,他也没回头,心想李并之前的神色原来是这个意思,刚斟酌着用词,随着脚步迈入东厢门槛、火光照亮东厢,脸色突然一滞。

当初管扶离去时满地乱糟糟的房间在他这两天的简单收拾后干净不少,今天显然又有人收拾过,细节上更干净整洁了。

此时房间中心叠放着不少竹木材质、形状各异的大箱子,目测不少于十个,箱子上还放了十多卷草席、两个木枰以及三个布垫,一侧还靠着一白一黑两块门板大小的上漆木板。

火光被木箱木板遮住,房间深处的景象便有些昏暗,隐约间可以看到最深处的床边多了一张宽大的黑色床前几,床前几上下也放了不少箱子,床上还叠了几层新的麻布被褥。

汉时讲究细分,一般统称为一种事物的东西根据用途、形式不同,会拥有不同的称呼。譬如马,不提品种,只因为身上毛色不同,甚至局部毛色不同,就能有骠、骃、骓等十多种叫法,而箱子也是如此,根据样式、大小、用途也能分出不同的类型来,甚至披上一层布,都能换一个叫法与用法。

眼下继承了管佐的记忆,他知道这些箱子中不少都有特定的作用,譬如专用于盛放冠帽的木匴,专门盛放竹简、书籍的木笈,有四足、专门盛放贵重品的木篚,这些刻着花纹相对比较讲究、一般与士族权贵有关的箱子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他几乎一眼就看出来了。

此外,边角椭圆、多用于装财物的木箧也有两只,还有个相对高、类似长方体的木箱名叫簏,此时盖子已经打开,口子向门口倾倒,里面没有东西,看大小好像是用来放正堂那盏多枝灯的。

最多的当然是笥与笲。

笥与箧其实形状差不多,就是边角不是椭圆,是直角,用法上也不如箧有讲究,什么都能装。笲则是在笥、箧的基础上裹了一层布。早年笲多用于婚丧事上,有特定的用法,及至汉末已经是披了布帛的箱子的统称,与笥一样没什么讲究的用法。

此时不少笥笲开了盖子,可以看到里面放了厨具器皿、粮食蔬果以及干货食品。

光是这些,管佐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价值不菲,再加上正堂内的案几席子与油灯,以及根据分食制平均分配的每张案几上都有的蒸鱼、烤肉、鸡肉汤、莲藕、茭白、肉丝豆腐羹,还有石榴、桔子、干枣与芝麻饼……保守估计,仅肉眼可见的物品价值就上了两千钱。

虽说听说过不少世家大族招揽人送起东西来毫不吝啬,可能两千钱也不是多大的数目,然而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景象,管佐还是吃惊不已,扭头问道:“这些是?”

田辅挽着李并已经跟到了门前,笑着望了眼站在原地的习氏两兄弟:“令师、你李伯与叔父我的一些薄礼,还有你先前订的木板,我叫工匠赶出来了,木炭、石膏也带了一些过来,都放在此处。”

李并挣脱田辅的搀扶,率先迈向那些箱子,笑道:“小子,你看看……”才开口,管佐说道:“木板石膏我留着,其他我不能要。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可……”

“小子!你究竟意欲何为?!”李并突然转身,瞪眼喝道:“为何我等允你好处给你礼物,你便推来推去扭扭捏捏?你不要,送给那几位大贤亦是好事,张口闭口好意心领,我等良苦用心,你当真心领几许?”

管佐一愣,习珍习宏乐燕等人快步赶了过来,田辅也拉了几下李并,“李兄,说重了。”

“哪里重了?”李并怒目圆睁,厉声道:“那几位大贤装神弄鬼,见面都难,他便深信不疑!非亲非故,当真是圣人不成?一无所求,一心救他于危难,令他得利?连这等好事都信,我等有意巴结,送些薄礼,为何不信!”

“再者,方才几日?你再看看他干的那些事!卖我赠送的木札,托你代卖那合文具……推拒老夫收为义子的心意,是老夫鲁莽了些,然则我等以诚相待,怎能再以商贾之法相交,做出转卖这等不义之举来!当真以为家贫便可卖礼求财,老夫不会动气?旁人不会闲言碎语?”

汉时带盖的容器量词单位基本用“合”。李并说到这里,习珍已经过去抚背安抚,老人口气舒缓下来,“今日遇上罗铁之事,还欲推拒我等薄礼,好似我等送礼便是为了窥伺大贤行踪,作行贿请托之举,顽固不化——委实是不知天高地厚。念你年少无知,老夫提醒你,这些礼可不仅仅是礼,你今日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来日也尽早叫几位大贤露面,休得多言。”

李并说得隐晦,管佐便也意识到老人也一样把罗铁的事往更深层次的方向上设想了。而礼物的背后也代表着李并、田辅、习珍等人对他的器重,他收下礼物,无疑也能向外释放他与这几人交好的信号,从而获得一些有形无形的好处。

李并能第一时间从他的角度设想,还用这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管佐心中感动,老实说,他也不是没有收下礼物的想法,刚才的推拒多半是真,但也带了一些不舍得的客套成分。人嘛,总有几分贪念的。此时想了想,倒是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尴尬地笑了笑,看着李并由田辅、习珍等人劝慰着出去。

片刻之后,习宏搂着李并进了正堂,田辅、习珍驱散了众人又进来东厢。

值得注意的是,田辅迈入东厢时朝习珍望了好几眼,显然是有心从习珍口中得知真相,只是习珍也不知道为什么视若无睹,令得田辅也只能掩上房门,笑容生硬地说道:“老匹夫发酒疯,二郎不必理会。他那性子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晚些时候定后悔自己这番话说的太重……来,想必你此时也无心用食,叔父再延误你片刻,正好同令师与你说清楚一些事。你先别急着推辞,听完再说。”

中年掌柜说完后又望向习珍,见习珍视而不见,有些气馁地当先迈步走向那些箱子,“这老匹夫素来一毛不拔,对你是真好。此中多半物什都是他此次买来送给你的。说是来日你当了掌柜,别人来此做客,不能丢了管家颜面。”

汉时有个相对细致的传统,就是注重席子的层数来表达对客人的礼数。光武帝刘秀时期就有“戴凭重席”的典故,及至汉末,这个社交礼仪依旧流传在各个阶层中。事实上管佐刚才也发现习珍、习宏等人座下的席子垫了两层。

而且这年月但凡床、榻等家具以及室内地面就坐的地方都要铺席子,铺了席子就算比较体面的家庭了。再加上木枰、布垫和一些书籍文具,以及果馔菜肴,的确会给管家长脸。

管佐感动地笑了笑,望向那比较显眼的匴、笈、篚,田辅显然留意到了他的眼神,说道:“这匴中冠帽,是你李伯为你弱冠准备的。木笈之中藏着练字的木札、纸,作为你平日练字之用,往后没了可以再去端木堂拿。得知你卖他所赠文宝木札,尚且令得伍喜朝小抱怨,便送了这合篚,篚里是几饼金与几贯钱,合计三金。”

田辅开了篚盖,一枚大圆饼金与一枚马蹄金放在其中,此外还有五贯钱与枚小圆饼金,各自散发着金属的淡淡光泽。

管佐头皮一阵发麻。

汉时通行的金子一般有圆饼形与蹄形。

圆饼形分为两种,大的重一汉斤,小的一汉两,蹄形则分为马蹄金与麟蹄金,麟蹄金有时也称为鹿蹄金。

蹄形金一般就是一汉斤形制,而汉时所谓的一金,其实就是一斤金的价值。也就是说,田辅说的“三金”就是三斤金,按照襄阳如今市面上的金价,也就是三万四千五百钱。

三万四千五百钱……

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南城门附近一栋修葺得相对不错,半土半木、石灰抹墙、带小花园的普通住宅才价值一万四五千钱。

襄阳城外最丰沃的田地今年的普遍价格也是一亩一万……呃,田地在这年月无疑很贵,不过按照汉律,商贾名下不能有地,起码自己这种层次,暂时不用考虑了。

一匹成年马、驴卖一万钱左右,是该学骑马了。就算不学,再花个一两千买个精致的车板或者简陋的车厢,组成马车运人送货赚钱也不错。

到时候有车有房,还有存款……

这已经算这年月比较体面的生活姿态了……

管佐有些心动,随即反应过来,有了这三万钱,等于管扶成亲需要的一万聘金与两万左右的酒宴钱都有着落了。

这也太巧了……

夸下海口想当掌柜,随便定下个三万钱的目标,才过了两昼一夜,这就都可能实现了?

就连数目都能对上……

心中因为这份巧合觉得古怪,毕竟是笔大数目,管佐第一次遇到,心里自然不踏实,还要拒绝,就见田辅盖上盖子,望了眼习珍,说道:“这些钱也不全是给你的,你李伯有心叫你与二位大贤平分。往后有了这些钱,你等也不会再做贱卖诗词,转卖赠礼这等不成体统之举。他意欲如此,以他的脾气,想再退回去是不可能了。二郎不妨另找个法子回礼,免得送来送去,到头来各自不愉快,这钱还在你手里。”

管佐苦笑了一下。依照李并的性子,好像真的可能这样。三金毕竟不是小数目,等价的物品根本不是他现阶段能够接触到的,房子马车这些想来李并也不缺,对于怎么推拒掉这份礼物,管佐一时间倒是有些犯难。

田辅拍了拍其中几个木笥与一个木笈,“这两合药材、果馔,还有这合木笈中的书册,则是令师带来的。阿陵前几日心绪不宁,你婶婶也自张医师口中知晓你近来体虚头疼,昨日叔父上习府登门拜访,便与他提了提。”

离得那些箱子近了,口鼻之间开始萦绕各种各样的食物味道,还有草药的气味,有些怪异。视野中,那宽大的黑漆床前几上的摆设也一览无余,此时床前几上下放了近十个箱子,多半是木笈,案几上还留了个位置放着一张小书案,那书案上摆着文具,分明就是李并之前送过来、他又叫田辅转卖的那套。

管佐望了眼那个篚,想着李并暗叹一口气,随后将油灯搁置到木箱上,朝习珍拱了拱手,“多谢老师。”

习珍摇摇头,脸上流露出一个复杂难言的和善笑容,“笈内的书册得空看看,我在其中做了注,权当温故知新。记得,过犹不及,书中之言,便是我的注笺,尽信不如不信。往后……若有不懂之处,不要嫌麻烦,尽管来习府找我。”

习珍从来没邀请管佐去过习府,这时不提去五业曹找,让自己直接去习府,已经有很明显的示好成分,管佐不由笑道:“一定。”

他望向田辅,便见田辅笑容牵强疑惑地转过身,朝着床边过去,“这两合厨具器皿,还有被褥啊,是叔父的心意。这两合笈内则是我罗氏诸多掌柜编纂的商贾书,都是前辈经验,也不乏后人做注。你李伯求到我,叔父只好将私藏的带过来了。其内尚有大宗的教诲注解,你得空不妨看看。不是田某自夸,这笈内的竹册可谓商贾中的奏谳书。二郎可得小心保管,改日誊写后记得还我。”

《奏谳书》是儒生入官场必读的律法指导书之一,其内写的基本是假借古人判案定罪的故事,涉及大量官场律法、难案疑案的评判标准。在管佐看来,奏谳书还有这年月硬侦探短篇小说的味道。

这两箱笈中居然有相当于奏谳书的商场指导书存在,还有罗家家主的教诲注解……这起码意味着罗氏诸多掌柜对商贾事的重视,在罗家麾下当掌柜似乎不错?

而且,能拥有这种书籍,明显代表着罗家家主对田辅很重视,而田辅把这种商业指导书都送过来了,俨然对自己从商寄予厚望,是不是也意味着罗家家主在自己当掌柜这件事上,没有参杂什么险恶用心?

管佐想着,朝田辅拱了拱手,田辅摆摆手,笑着又拍了拍床前几下的两个木笲,“果馔肉干酒,也是我带来的,不过都是五业曹市的太白楼送你的……那酒楼原名四方楼,位置有些偏,也不知你知不知晓,今日正式易名为太白楼。酒楼掌柜陈道陈子路与我乃过命之交,亦是大宗心腹,知晓罗氏此番在刘荆州面前得益与你有关,今日叔父尚且要招待公佐、公达,便送了一些薄礼过来。”

商贾之间用比较实际的手段相互交好管佐倒是理解,就是不知道那陈掌柜知不知道自己的那些恶名与年龄资历,要是知道还能这样做,这份气度他确实需要好好感激。

说起来,五业曹周边的集市因为相对规模不大,没有围墙,严格来说不算汉时真正意义上的集市,更像是位于学校周边的商业街。相较于其他集市一应俱全,那边基本就是针对士人衣食住行、休闲娱乐的店铺。

因为五业曹中基本是世家子弟,那边的商铺普遍也比较有档次,消费水平也高,管佐当然去不起,不过就那么两三条街,不到五十户的商铺,逛上两圈也就记得了,再加上时常有同窗称赞四方楼的酒菜价格公道,俳优讲笑话的水平颇有《笑林》神韵,请的比较固定的几位倡伎歌舞的技艺也好,对四方楼自然有个轮廓。

想来那一片因为学习氛围浓郁,受到孟母三迁的典故影响,地皮价格也可谓寸土寸金,不走关系是没法在那一片立足的,管佐想着四方楼的种种标签,目光低垂若有所思,嘴角则因为太白楼真正意义上的现世微微一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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