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雾蒙蒙一片。
商城市中心街道仿佛不受晨霾的影响,一如往日地繁华而拥挤,路两旁是熙熙攘攘来回奔波的人群,路中央汽车排成长龙,慢如蜗牛地向前移动,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不绝于耳。云鼎集团楼下广场上也早已人生鼎沸,晨练音响声、小贩吆喝声、各色人等的交谈声、鸣笛声共同交织成了波澜壮阔而又美妙异常的“城市交响曲”。
此刻,唐之信正站在顶层天台上俯瞰整个城市,望着远处高低耸立的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心底突然涌出一阵惶然的感觉,他不禁低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整理下心情,抬头又眺望远方,继续了他的思考。这是他创业十年以来,心情最糟糕的一次。
昨天,唐之信从会场回到公司后,异常愤怒,他用所有能想到的粗暴的语言,破口把红山资本、惠尔斯和那些在资本面前卑躬屈膝的同行骂了一个遍。公司里的人从未见唐之信发过这么大的火气,都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最后徐梦蕾用眼神暗示于浩洋、詹丽娟等一些高管先出去,他们便识趣地离开了唐之信的办公室。待他情绪稍稍平稳一些,徐梦蕾问了他发火的原因,他才把昨天下午会议的内容告诉徐梦蕾。
自唐之信被举报直到昨天下午的这几天里,他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情绪,程琳等人的背叛、匿名的举报、以假乱真的协议、翁百川的小人行径等等,一桩桩一件件令他恶心的事情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的耐心。可以唐之信的胸怀,这些好像都能包容,都能淡然处之。让他情绪大爆发的原因是昨天令他心痛的联盟会议,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蒙进了鼓里,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卑躬屈膝地跪倒在资本的淫威下,出卖了自己多年为之付出心血的企业,把几乎整个商城市商超市场拱手让给了外国人。自己的联盟计划也随之被人捷足先登,化为泡影。
他内心悲愤的呼喊着
一群没出息的东西!!
你们创业之初披荆斩棘的英雄气概呢?
你们过去曾以为豪的高瞻远瞩呢?
你们作为东国人的气节呢?
都他妈的哪儿去了啊?
还是富贵日长,志气日消,庸庸碌碌安于现状了呢?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古训警钟长鸣,而人恹恹欲睡......
大骂之后,唐之信又坐在办公室里呆呆地望着窗外....
傍晚时分,他正要和徐梦蕾离开公司。
约翰不失时机地与唐之信打来了电话,传达了今天上午十点商谈收购事宜的请求。唐之信勉强抑制住内心的愤怒,答应了约翰的请求。他同意的目的不是想接受什么条件,而是要看看接下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也就是唐之信今早心情异常糟糕的主要原因。
上午十点,约翰准时地来到唐之信的办公室。
约翰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西国“绅士风度”,用蹩脚的东国语言进行自我介绍,唐之信也表现出东国人特有的大气,和于浩洋、詹丽娟一起“热情”地招待这个来自西国的“客人”。
“唐总,你是我见过的最睿智的商人。”约翰寒暄到。
“约翰先生,我睿智,睿智在仁义,而不是狠辣。”唐之信故意刺激约翰。
“唐总,你别误解我的意思,我的老朋友布兰诺说起你之前经营的策略,他都叹为观止,所以才退避三舍,不与你交锋。您已经把资源用到了极致,我是心底里对你表示敬意。只不过......”约翰话锋一转,“只不过,我们是对手,你们东国有句古话,叫各为其主,道不同不相为谋。”约翰还是以“高尚”者自居。
“所以,今天你是来下战书的?”唐之信满脸不屑道。
“我是来寻求合作的,以您的睿智,您也应该能看出来我为这个计划付出的成本,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们两家何不坐下来商谈一下,找找合作的可能?”约翰又摆出一副真诚的嘴脸。
唐之信听约翰说话,真是恶心到了极点,狼子的野心,绵羊的嘴脸。
“说说条件?”唐之信又习惯性地抿了一口茶。
“我预计用5亿人民币全资收购云鼎商超的股份,款项一次性付清。按照您三人在商超的股份比例,您可以直接得到3.75亿的现金,其中包含您代持的5%的股份,另外两位股东可以得到1.25亿的现金。然后您和另外两位股东完全退出公司管理。另外承诺承诺两年内不得从事商超行业。”约翰说道。
“我记得其他公司都是两倍的股价啊,怎么到了我这连一般都不到啊。以我为旗舰,你岂不更省心?哈哈”唐之信逗趣道。
“联盟前,你的公司确实值两倍的价钱,不巧的是您之前涉嫌了非法集资,不得不让我们重新考虑您公司的估值,要知道公司信誉在企业经营中是至关重要的。上次提出的7亿现金收购,我们已经是冒了很大的风险。联盟后,您的败局已定,估值自然会下降。风险不同,资本投资的价格也不同。这个请您理解。”约翰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份收购协议,认认真真地放在了唐之信的面前。
唐之信望着眼前的收购协议,默不作声。
“唐总啊,实际上我一开始是想以你的云鼎为旗舰来进行整合这个市场,以往的事实证明你的经营天赋和经营才能。但据我的观察,我感觉您是一个有大梦想的人,而我这个小船恐怕承载不了你的梦想。我要的是一群追随者,而你是一个被追随者,或许我们天生的就是对手。如果不是生意的原因,我愿和您成为朋友。这个估值不是我个人做出的,整体决策的结果。就我个人而言,我感觉在这个时候我们红山资本还能给出这样的价格,确实给足了你诚意。”约翰继续说道。
“如果我不同意,这等于就是最后的通牒吗?”
约翰没有立即回答唐之信的问话,而是略显得意地引经据典:“你让我想起了你们东国明朝宣德年间的一个典故。汉王朱高煦发动叛乱,明宣宗朱瞻基始终劝其放弃抵抗,保其富贵。朱高煦没有听进去,继续顽抗。结果,还没出军营,朱瞻基就兵临城下,亲自俘虏了他。朱高煦落了个兵败身死的下场。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这和我们此时此地的情景,难道没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唐之信心里在暗暗发笑,这个典故出自一个西国人嘴里,怎么听都有点东施效颦、班门弄斧的可笑。自认为中国文化迷恋者的约翰,研究起历史来还是从书中来,又入书中去,俨然像一个闭门造车的夜郎。
古代政治的残酷性远不是他这个西国人能够体会得到的,朱高煦曾得到明成祖朱棣口头许诺,传大位于自己,是待选的储君之一。自己又是在靖难之役中屡立军功的能征善战之将,军中威望极高,是朱瞻基父亲朱高炽最大的政敌。可惜朱高炽身体不好,在位八个月就撒手人寰。朱瞻基继位后,威望自然不如他的爷爷朱棣和父亲朱高炽,朱高煦这个政敌比之前更要棘手。就算朱瞻基生性仁慈,不忍杀朱高煦,可政治利益要求朱高煦必须死。他不死,党羽不散,江山不稳。这不是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就是皇帝也要遵守这个规则。而保其富贵,只是劝降的幌子。三国高平陵事变后,司马懿也承诺保曹爽做一个富贵翁,结果怎样?曹爽投降后不一样还是被灭族满门吗。翻遍史书,对敌人有重大威胁的政敌在投降之后,获得善终的又有几个?朱高煦能不懂得这个道理?
唐之信望着对咄咄逼人的约翰,也懒得跟他这个“历史小白”纠结历史典故问题,而是进入实质性的思考。
从现阶段的形势来判断,委屈求全的接受约翰的条件当然是最安全的方式,自己可以得到一笔资金,转战其他行业,或者拿这笔钱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这都是可能的。而于浩洋和詹丽娟跟着自己奋斗这么多年,这样的价格虽说有些低,可对他们个人来说,手里有几千万的现金,后半辈子也可以吃喝不愁了。这样的方案算是一个“金色降落伞”。
令唐之信心有不甘的是,这十年时间里,他和发小于浩洋和詹丽娟投入了太多的心血,太多的感情。云鼎集团就像是他们的孩子,看着他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感受它成长的快乐。慢慢的他们把云鼎集团当成终极的心灵归宿、精神寄托。
如果没有拘留所这几天和红山资本的兵临城下。唐之信的另外一个计划就会列入日程,那就是IPO计划。
创业伊始,云鼎商超不过是一家只有200平方米、员工十几个人的小型超市,八年的发展,他不仅把云鼎商超扩张成十个大型购物中心,还投资建设了可以承担商超行业百分之八十的仓储量和百分之七十的商超货运运转量的大型物流园区和三个5000亩原生态农产品基地,年营业额超过15亿,稳定在20亿左右,利润也有5亿左右。最近两年,唐之信紧抓翁百川商业模式的弱点,把翁百川打得节节败退,市场区域扩大了百分之四十。
如果按照市场份额来计算,唐之信是当之无愧的市场霸主,惠尔斯次之,翁百川排第三。可唐之信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成为市场霸主,完全是以削减翁百川的市场份额得来的。并没有伤到惠尔斯商超集团一分一毫。如果惠尔斯商超集团不采取稳健的经营策略,那他们三家一定还是此消彼长,江山轮流坐的局面。也就说,不彻底打败惠尔斯商超集团,自己只能是一个形式上的市场霸主。
为此,唐之信在解决翁百川之后,策划了一场“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先后投资建设了同城物流、云商城APP和小区便利店联盟,把触角深入每一个小区,每个消费者身边,抢占“最后一公里”。按照这个设想,最多再发展五年,唐之信就有信心彻底吃掉外资惠尔斯的市场,让这个美资惠尔斯彻底滚出商城市,自己成为商城市商超领域的巨无霸,成为商城市一个首屈一指的民族品牌。
为了获取这个战略需要的巨额资金,唐之信认为启动IPO计划势在必行。如果公司顺利通过IPO,成为上市公司。那么他们就有更强大的财力进行市场扩张,把集团的影响扩大到更广阔的领域。唐之信更自信于自己在于浩洋的詹丽娟心中的地位,这十年里,他少有败绩,一路披荆斩棘,起伏跌宕,带领集团做到今天这个规模。他们两个人肯定对自己是打心底里佩服和敬畏,相信自己是绝对正确的。从日常工作中,自己指哪儿,他俩就冲上哪,从来不会违背自己的意志行事,就可以说明这一点。这次IPO计划在他俩这同样也不会受到任何阻碍。
他甚至还设想上市完成后,他就模仿国内著名的南国商学院,建立一个云鼎小镇,在那里山清水秀,智者云集,成为一个商超行业所有人向往的精神图腾。
时光苟延残喘,不可捉摸。
计划和变化之间,变化永远是永恒的,永远是波云诡异的。几天之内,商超行业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往日的市场霸主,转眼可能就变成了对手刀俎上的鱼肉。一个宏大而且前景一片光明的战略计划,可能就这样淹没在了瞬息万变的商海洪流里。
非常之业先有非常之人。唐之信内心真正渴望建立的是一个民族品牌,一个像惠尔斯或者超越惠尔斯一样的跨过商超集团品牌,让它屹立于世界强企之林。为了这个梦想,他付出了常人不能付出的努力,忍受了常人不能忍受的煎熬。十年创业路,就是十年心酸路,无数次的热泪盈眶,无数次的泪流满面。
而今要把十年基业,拱手让给外国人,这不是交易,这是在出卖自己的灵魂。并不是说所有的交易都是在出卖灵魂,只是唐之信在眼里,卖掉云鼎商超集团,就等于夺走了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