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七八岁到十一二不等的孩子,有男有女,身着虽然发旧但洗得干干净净的棉麻短衣,在白鸾湖边嘻嘻嚷嚷来回跑着,中间簇拥着一个年轻姑娘,文文静静地缓步走,另有一个同她差不多大的,跑前跑后照看着孩子们,拉拉这个,扯扯那个。沿路行人无不凝眸看上片刻,因为受到孩子们欢笑的感染,心情也舒畅起来。
“玉姐姐,你看天上飞的,是什么鸟儿?好大好白,好像凤凰!”“玉姐姐,快看,这儿有好几只虾!”香枳高声叫道:“哎阿吉,你当心掉了水里去,我不管啊!”
玉长清笑眼盈盈,听凭香枳和孩子们在身边笑闹着,清澈的眸中映出孩子们欢快的笑容,心底忧怅消散大半。极目远眺,澄碧春水在日光下粼光闪映,游船画舫徘徊湖中,游人来往,间或有清扬乐声从舷窗内飘出,回荡在湖面上。有几个孩子听得心痒,拔出腰间自己做的短笛尺箫,试图和韵一奏,呜哩呜哩地吹着,倒别有一番情趣。香枳突发奇想,招手笑道:
“嗳!听我说。咱们唱歌儿好不好?”
“好啊!好啊!”“唱什么?”
“那天阿娘让我去看小姨,路过清心街,听见芳菲坊里有人练唱,还弹着曲儿,实在好听,我便记下来了。”倩儿急急道。
“真的?怎么记的?”香枳好奇道。
“玉姐姐不是讲过那个‘天津桥上旧曾听’的故事吗,幸亏没忘,我就地捡了块石头,在墙上记下来了。”她小脸红涨起来,因为能得到玉长清的赏识而自豪,“那曲词玉姐姐也教过我们,很悲哀的那首,李易安的词,‘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真的,配上那首曲儿,可好听了。”
“咱们都会‘落日熔金’吧?”玉长清笑问道,一片肯定的答复响起。她走进路旁一座观景亭,撩衣落座,笑道:“那就好。倩儿,你把他们都教会,咱们今日就唱这首《永遇乐》。”
倩儿喜滋滋地应下,把另外几个孩子叫到一起,分派谁吹谁唱。一群孩子七嘴八舌地讨论争执,跑去巷里只说演习,玉长清笑看一眼香枳,轻轻道:“你看,转眼间,竟然已经五年,他们几个都长这么大了。”
“小姐也长了不少呢。”香枳歪着头,细细数说,“小姐稳重了,自然更聪明了,医术也精进一大截,再教他们几个肯定绰绰有余。那天阿远他娘还跟奴婢说呢,亏得小姐教导有方,阿远小时多淘呐,上房掀瓦的,如今竟也能读书写字,办事还机灵,又识得药草会炮制,再大些干脆去药堂应差得啦。”
玉长清抿唇一笑,静静看着湖波,“玉家极少外买奴婢,如今府里的都是不知伺候了几代的旧人,一直尽心尽力,我上些心本就在情理之中,吴婶还是这么多礼。”她静默一刻,又喃喃道:“只要找对自己适宜的,加以勤习,必有所得。倩儿偏偏乐感敏锐,可惜偃哥哥不在,偃哥哥善笛的,我于乐理上,能教的才是有限。至于阿吉阿远,他们两个性子倒是完全掂倒过来,谁能想到从来好静的阿吉,竟志在参军报国呢?”
香枳撩衣坐下,托腮冥想,口中慨然,“也不知五年后,又将是何等光景?呀,五年……那就是七十个月,数千日,不知是恍恍惚惚地过去,还是拖拖沓沓地过去?……”
“五年……”玉长清呢喃着,忽听脚步踢踏,孩子们纷纷跑进亭中,眸光灼灼,阿远抢先道:
“玉姐姐,我们练好了!”
玉长清回眸,温柔一笑,欣然道:“是么,那就起调罢!”
众孩子相互对视,点点头,倩儿为振士气,率先举笛而奏,一段极凄婉的前奏吹过去,几个男孩接着续上,其余女孩齐声唱起来。童声本是天籁纯真的,如今伴着呜咽笛曲,竟令人肠中千回,神伤不已,孩子们却毫不知情,瞪着黑眸,一门心思地吹唱,路上游人越聚越多,无不为此音所感。玉长清不知怎么的,别过脸去望着白鸾湖,紧咬唇瓣,滚下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