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弦咋舌嘬着牙花子,“啧,我就是纳闷为什么你们要把洗衣机放在厕所里,这就很难以理解了。”
“你家不是放厕所啊……”
“我家……”张弦没再继续说下去,点了点头换了个话题,“唉反正我折腾完,天都快亮了,然后又是做早饭的,就一直没找到机会睡。”
“听你这意思你也一直没吃饭啊。”
听到吃饭这个词,张弦的胃非常响亮地宣示了自己地立场,张弦揉了揉胃,“有没有、什么可以赏我一口的?”
“外卖行吗,你想吃什么,”彭强斌点开叫外卖的软件,“这附近也没什么,面啊盖饭的,你要吃哪种?”
“你们家就没点什么吗,”张弦面露难色,或者说是充满嫌弃,“这边的饭我真是,估计是最开始那过期的罐头搞得,再吃什么都反胃得难受。”
“过期的罐头?”彭强斌真的觉得这个人身上充满了槽点。
张弦只是一声叹气,“说来话长。”
彭强斌是好好在有他和萧洋、沈天歌的聊天群里面问过家里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的,沈天歌毫不犹豫地告诉他去把那盒一直不舍得吃的曲奇拿出来给张弦。张弦看到那盒曲奇的时候皱着眉露出无奈的笑,然后跟彭强斌说,“这个我有印象,这是她们之前去日本买的对吧。”
“你比我想象中要跟沈天歌更熟啊,你们真的就只是网友啊?”彭强斌趁着张弦沏茶的功夫,靠着墙根继续问着。他们家没什么像样的茶具,一个水壶几个杯子,愣是被张弦摆弄得像模像样。
张弦在洗茶、冲泡茶的过程中表情几度变得深沉,最后放下水壶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同时放下了一些顾虑。“细算的话,七年零十个月,从我们在网上真的聊上天开始到如今。假如说你面对的不是一个网友,而是单纯一款游戏里面的角色,这么长时间你也不会再觉得对方对自己来说没什么意义了。”
“七年零十个月,异地恋都该散了。诶是不是有个词来着,七年之痒是这个意思吗?”
张弦端起茶闻了闻,顺便瞥了他一眼,“问题在于我们之间也没什么,而且七年之痒这种事也没发生。”
“你们就一次没见过面?”
张弦摇着头,端着两杯茶走向餐桌,示意彭强斌也坐下。“我也觉得正常人会觉得难以置信,可事实如此。”
“那你来这儿,是为了就单纯跟她见个面?”彭强斌没控制住自己轻浮的语气,“不可能吧,她都把你带家里来了,而且说起来她家里人最近总急着给她安排对象呢。你就没……嗯?”说着还要挑挑眉毛。
但张弦不过轻声一笑,“那你是觉得,我来这儿,是为了跟她谈恋爱了是吧。”
“不是,我说,谁都会这么觉得吧,不止是我,肯定萧洋也这么觉得,说不定沈天歌自己都这么觉得。她都单了那么久了,要是心里没有一点别的惦记,好说歹说也该找个人过了吧。你应该也知道她家里条件还行吧,在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张弦一时间没说什么,好像他根本就不知道还应该继续说什么。
“那行吧,你不想提我也不逼,但肯定你得满足下我的好奇心吧,你从哪儿来?”
“北方。”
“你是特意来这儿的吗?”
“我,”张弦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应该说我是特意来这儿的,是啊你说的对,我是特意来找沈天歌的。”
“那肯定不止为了见一面吧,这种无非就两种情况,见了面觉得幻想破面扭头就走人,要么就是见了面觉得还能接受,然后就顺势上了。”彭强斌手里比划着,之后看张弦继续愣神,就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他没喝茶的习惯,这茶似乎也是沈天歌听张弦推荐才买来的,以前她们泡的时候觉得跟一般茶叶没什么区别。但这一口下去,他感觉一股醇香绽开在口腔里,暖意从食道滑入胃中。
“我原本是骑车上路的。”张弦放下茶杯的时候,突然开口,声音低沉且有力度,虽然这开场白让彭强斌看不到方向。
“骑车?”
“嗯,这一路以来遇到了不少好心人,渴的时候有人愿意分给我一瓶水,口粮不够了有人愿意分给我一包饼干。起初,我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儿,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心里想着总而言之离开原来的地方,哪里都可以,我要走得远远的。”
“那……”
“很巧的就是,我这场没什么目的的旅行刚开始,沈天歌就给了我一个目的地。你想一想当你无处可去的时候,有一个人跟你说可以去他那里,你会怎么想。”
“啊,那我肯定也会去了吧,但是你为什么……”
“但是我骑到中途的时候,车胎爆了。当时在国道上,前后都没有休息站,两侧荒郊野岭。”
“卧槽,那你走着来的吗。”
“怎么可能,我把车扔在那儿,开始寻思着在中国能不能碰运气搭个车什么的。”
“卧槽!你可以啊!你是一路搭车来的吗?”
“差不多,搭车真的不容易,你在路上走,那些大货可能根本就看不见你。偶尔运气好看到了,他们也不见得一定会停。我还算是走运点,尝试了几次之后总能遇到一辆愿意停下来的。然后把我带到一个我觉得差不多的地方,我再下车继续碰运气,就这么……”张弦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一条弯曲的线,“一路向南。”
彭强斌在那一刻才真的觉得自己面前坐着一个充满故事的人,“你还真是,我这句话是真心的,你真的是挺厉害。”
“还好吧,这倒是没什么,至少我觉得没什么,”张弦拿起一块曲奇,咬了一口嚼着嚼着又放下,艰难地咽下那一口后用茶送了送,随后继续说,“就是有一天,这么一想就是三天前,我在山里的休息站怎么都等不来往我想去的地方的车,就徒步走上山路,觉得沿途说不定会遇见。”
“你这胆子都有点逆天了吧,人家别人骑行或者是徒步的都是几个人结伴的啊……”
“可能是吧,但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那你在沿途遇到了吗?”
“我一直都在尝试着拦车,我记得看地图的时候那段山路应该会越来越陡,而且一切拐角看着就很刺激。就在下坡的一段路上啊,我身边经过了三辆车,都没停,到第四辆的时候停了。”
“那还行那还行,他让你上车了吗?”
张弦表情逐渐凝重起来,双手十指相扣,抵在嘴唇上,“他把车停在了紧急停车带,下来劈头盖脸把我骂了一顿,好多词我甚至没听懂,估计是方言骂人的吧,说我不要命,在这鬼地方拦车。我当时看他那意思是不想让我上车了,低头道着谦,然后……”
“然后?”彭强斌觉得这个停顿并不简单。
张弦视线转向彭强斌,并盯紧他的双眼,“然后从山下传来几阵巨响,整座山好像都跟着颤了一下,不少土和石头都滑了下来。”
彭强斌看着那个眼神,听着那个语气,竟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什么……什么意思?”
“那条路接下来的路段有个急转弯,有辆小轿车撞上了护栏,后面跟着三辆货车一辆接一辆装上,坠崖,爆炸,车上所有人……”张弦深吸了口气,“无人生还。”
彭强斌瞬间无言以对,他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顿时觉得汗毛立起。
“我们是看到消防来才知道具体情况,那个把我骂了一顿的司机在听到动静的时候就觉得是出车祸了,他缓了好半天才开始回过神能说出话,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谢谢你小兄弟。”
彭强斌觉得脑子阵阵发麻。
“谢谢你救了我的命。”张弦视线垂下,双手上抬挡住双眼,“他说,谢谢我救他一命,要是我不拦车,他也不会停,可能就这么跟着撞上去了。”
“那你……该觉得……卧槽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你该觉得走运啊,幸好你也没坐上……”突然彭强斌也终于反应到了什么,停下接下来要说的话,然后紧张地抱起拳,“等等,这么一想,合着最开始你拦的那三辆?”
张弦点着头,“是啊,那三辆没有为我停下来的大货。你知道么,兄弟,我当时甚至觉得、我没能拦下他们,就这么放任他们去送死了。我知道这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人的命,这就是命数到了。但我怎么才能觉得完全和我没有关系,说不定就是因为我的关系,说不定他们会好好的,只是因为我拦了他们的车,他们没停,我心诅咒了他们几句。”
彭强斌皱起了眉,“你别……你别这样想。”
“说不定就是因为我诅咒了他们一句,去死吧,傻逼。”张弦突然双手捂住胃,面色惨白地慢慢趴在桌上。
“诶,喂,你没事吧。”彭强斌窜过去抚着他的背,“胃痛吗?”
张弦摇了摇头。
“你这完全不像是没事啊。”
“我没事,”张弦冷笑了一声,“我这还是第一次回忆起那件事,虽然就三天前,但越想越觉得……”
“你怎么就非要这么想,你难道该想的不是你救了第四辆车的司机吗?”彭强斌蹲下来想试着把他抗去床上。
但张弦挣扎着拒绝了,只是扶着彭强斌到了沙发。他抬头盯着天花板好长一阵时间,等到胃似乎缓解了不少时,才继续说道,“那个司机也是这么想的,觉得我是他的恩人,这三天一直受他不少照顾,他甚至绕了远路把我捎到这个省,给我介绍了另外一个朋友让他把我送到这里。”
“你这算是因祸得福吗,好像这个词也不是这么用的,但是感觉结局还不错?”
“哪里不错呢,那九个人就该死了吗。”
“你怎么还这么说……”
“假如说他们再善良一点,停下来了,也没准就都逃过一劫了。又或者说我再善良一点,不去心里咒骂,兴许什么都不会发生呢。”
“你这也太玄学了,怎么可能呢,你难不成还有超能力吗!”
张弦无力地摇着头,“但我就是忍不住会这么想,所以我那时候决定……要做个善良人。”
“挺好的想法啊,我真这么觉得。”彭强斌也坐到一旁,拍了拍他的大腿,“挺好的想法,我觉得你这经历可以说是非常传奇了。”
张弦歪了一下头,“所以我没有拒绝沈天歌。”
“嗯?”
“我没有拒绝她,我觉得当面拒绝她一定非常残忍,所以我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
“什么、什么意思?沈天歌难道跟你?”
张弦点点头,“随你怎么说,但我就是不想让她太难过,而且我……一直也都不是个多好的人,至少不是她眼中的那种好。我不是个好人,我消费着别人的善意,而且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好。仔细想想我不就是那种典型的人渣吗。”
彭强斌突然不想接他这个话茬,他总觉得对方这个总结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
“可我无处可去啊,兄弟,”张弦苦笑着,“我根本,无处可去啊。”
“那就在这里啊,”但是彭强斌觉得有一点他非常可以肯定,“那就呆在这儿,你看我们以前还一块儿打过游戏,而且你和沈天歌和萧洋都是那么多年的网友,就算说你不想跟沈天歌有什么关系,觉得这样不好,那就当我朋友。嗯对这样就行了,你看一口一个兄弟的叫我叫得那么顺口,那就把我当兄弟吧。”
张弦看上去就像是没预料到这事态的发展趋势,有点懵地看着彭强斌。
彭强斌说不上来具体因为什么,但他觉得他不能不管他,他做不到。“就这么决定了,我晚上和萧洋说,萧洋那边你不用管。但是沈天歌的事你再好好想想,别的我不知道该多说什么,但我觉得沈天歌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儿。”
张弦逐渐松弛了一直皱着的眉,“是啊,你说得对,她是个非常好的人。”
“你知道啊……”
“嗯,我一直知道。”
“那……”
“谢谢。”
“嗯?”
“我就这么厚脸皮继续接受你的善意了,可以吗?”
“哦哦,哈完全可以啊,完全可以。诶你好点了吗,好点儿了一块儿打游戏吧,打游戏就什么都忘了,别多想了啊。”
后来就是吃吃喝喝打游戏了,匹配一下午七连胜,彭强斌觉得登上王者的日子就要到了。他把整件事跟萧洋说了一遍之后,最后的重点全都落在游戏上,搞得萧洋一时都不知道该吐槽哪一个。
是那个在异性面前装得彬彬有礼的张弦,还是眼前这个在自己面前跟个小屁孩儿似的彭强斌。
“那为什么听你这么说感觉我们天哥又要受伤了呢。”萧洋歪着头,“但他干什么还要献殷勤呢,没必要一定要对她那么好啊,不是对她越好就会给她越多希望吗?”
“哪有那么复杂,那毕竟是那么多年的网友啊。而且张弦自己虽然说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我感觉……怎么说,我要怎么说……你觉得哪个人渣会那么直白的说自己是个人渣?”
萧洋叹了口气,望向窗外。
说来今晚、天又阴沉下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