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给我。”过其名迎着封长道的目光,指了指他手中的酒葫芦说道。
在接过封长道的葫芦后,他轻抿了一口酒,才悠然微笑着说道:“虽然你不一定打得过我,但你可以试试。”
“算了吧,”封长道摇了摇头,这是他今天第二次摇头了,“我这次来,不是为了和你忆古今往事的,而是真的希望你重新出来。”
“别急着推辞……”他盯着眼前的黑袍男子,神态却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将接下来本应无比沉重的事有些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依传承训诫,星图乱,则狩初开。”
过其名沉默,回头看着自己半浮在海水中的钓线,等着封长道继续说下去。
“你应该知道这里的狩初开不是指长安之西的书院,因为那一直都在开院授学。此次重开的……是书院内院。而上一次内院重开,所迎来的是百年前的那场魔教之乱。虽然你当年拒绝成为守护者,但你毕竟是内院奕字辈的弟子,毕竟是书院出来的学生,应该很清楚内院大开意味着什么。”
说到这里封长道停了一下,又抿了一口酒,似乎已经有了醉意,微醺着却是语气凝重,说道:“星图变乱,谁也不知道昆仑苍生此次要应什么劫,所以这次让你出山,不是为了去掺和昆仑各国的纷争……而是为了整个昆仑人族的命运。”
一阵海风吹过,吹动了过其名的衣袂,吹乱了封长道本就凌乱的胡须。
“不再掺和各国纷争?”过其名那一直放在左膝上轻轻敲击着的手指突然停下,沉默片刻后轻声反问道:“可你怎么知道这次劫难就不是天下各国全面开始混战呢?”
“可你也知道,即便真的是这种局面,从内院出来的学子也能更快地结束这乱世。还有一个让我想请你出山的原因,是因为这几年我一直带的那个小混蛋……”封长道身体往前倾了倾,双眼有些迷离地看着此时表面非常平静的海面,“是卿眷以的孩子。”
过其名霍然回首。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封长道冲他耸了耸肩,“你们都以为我是四年前才开始带着这小子出来,但在更早之前我已经开始让他学习一些东西了。不过我能教他修武,却教不了他兵法……更不会对他灌输些什么思想。”
“但我在云秦山脉看了他两年,看得出那小混蛋军事天赋也是有的。”说着封长道侧了侧身,挨到了礁石上一块微凸起来的石台上,微眯着眼望着那倒映在海面上的炽阳,“最重要的是,他心中有墨。”
封长道话音刚落,过其名手中那一直稳定无比的钓杆忽地剧烈颤抖了起来,鱼线骤然绷紧,然后骤然一松,已然被扯断。
过了一会,一条通体漆黑的鱼跃出了海面,漆黑如墨。
……
就在东海畔那场故人之间谈话过去了不到七日之后,封佑陵的北归之行也将近结束。
武威南城门以南的十里亭处,封佑陵轻扯马缰勒马而立,身后的队伍随之而停止了前行,只剩下马蹄和脚步所带起的烟尘还在飞扬着。
十里亭,顾名思义这里距离王城已经只有十里的路程,而如今的情况封佑陵自然不可能率着天骁骑继续向王城行进,所以他在此处驻足。
此时他身后的队伍要比从泾州出发北归时多了许多人,和亲车队和临国使团处于队伍的最中央,被缴了械的护嫁军队在他们的外围,再外面是将他们夹在了中间的天骁骑。然而除了这些人外,最外面却还有一支队伍,一支甲衣鲜明的军队。
这是王城卫戍大营的军队,在封佑陵他们回到王城三十里外之时,这三千精兵已经在那里候着他们,然后一路护送或说押送着这支成分复杂的队伍来到此处。
从东南八百多骑随自己西出云雾峡,一路直到此处,接下来的路只能是封佑陵和杨御自己两个人去走完了,就连哪怕是一名亲兵都不能带。
而其他需要进王城的人,自然会由卫戍大营的人带进去。
一阵风吹过,将官道上的烟尘吹向了路旁的杨柳树。封佑陵翻身下马,转过了身来看着在官道上肃列着的队伍,然后右臂扬起做了个手势。随着他的这个动作,八百多天骁骑齐齐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肃立在官道上。
只不过脚步砸在地上又扬起了一阵烟尘。
封佑陵沉默地看着被尘土萦绕的天骁将士,没有说些什么,他能想象得到这些将士是要顶着多大的心理压力,才能一路追随自己做出原本对他们来说是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或许在他们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连性命都已经置之度外了。
这样的追随,不是两三句话就能还得清的。所以封佑陵只是沉默地望着他们,右手猛地握拳抬起,击在左侧胸膛上,击在心脏的前方。
烟尘在侧的天骁将士望着自己横拳在胸、腰杆无比挺直的旅帅,下意识地挺直腰板,右拳已经从身侧抬了起来横于胸前,无比庄重地还了一个军礼。
此时所有天骁将士都没有披甲,但整齐划一的动作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军队的铁血气息,让候在两侧的卫戍大营的军士微觉凛然。
沉默地行军礼,沉默地还军礼,一切尽在无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