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修束篱正仰脸叉脚地平躺在炕榻上,榻边的旧窗上,一卷灰白的窗纸在清寒的夜风中谷谷而动,窗内,烛火燃燃,窗外,月光皎皎。
修束篱自语道:“他说,我若悔婚,便会娶我,这算是约定吗?若我真的悔了婚……”
“悔了婚……”
修束篱口中念念地重复着,身体却一个旋起,端坐在了大炕的正中央。
“我要悔婚……”
她披上素袄,赤着脚,整齐地着在了那绣着黄梅的墨色小靴内,修束篱一手拽着厚袄,一手端起矮桌上那正燃着火的烛台,半屈着腰,迈着碎步,不慌不徐地朝房门口走去,她小心翼翼地伸出那只撩着厚袄的手,轻拉开门扉,待门开后,又缩回纤手,紧拉住搭在肩头的银白绫袄。黑暗中,她半举着烛台,那一点烛火只够在修束篱的周身,燃起星星点柔柔的亮光。
她就着身旁的一星点光亮,在暗黑的屋厅里摸索着向前,缓步走至房口时,修束篱正欲敲门,刚刚举起,却又徒着手悬在了半空中,想了想,又收了回去。修束篱侧歪着头,耳朵紧贴在房门上,静听着房里间的声响,听了好久,里间无声。
修束篱拽了拽肩头的衣角,将欲转身回房,却听房里传来一阵咳嗽之声,接着从那未掩实的门隙中透出了微微的火亮,而后便是窸窣的穿衣声响,只听房内传出:“怎么又咳了!抓了这么些的药,都吃了,还不见好呢!你可别再犟了,明早趁着亮,找大哥看看去!”
说话的人是修束篱的父亲,父亲说完后,并未有人答话,父亲便也无言,幽暗的屋内只有久久的沉默,这沉默就如这深夜里触不到手的黑,漫漫地在房内飘荡。
修束篱想要扭头回房,刚刚旋过身来,却又听见连连的咳嗽声。被这一方小屋围圈住的空气里,掺杂了些许接连不断的粗喘。修束篱复又转过身来,推开半掩的房门,进了里屋,她径直地走至母亲的炕边,沿边坐了下来,轻拍着母亲干瘦的脊背。
“是……不是咳……嗽声太大,吵……醒你了?”
母亲倚靠在修束篱的怀中,断断续续地说着,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都…吃了这么些…药了,总不见好!也不知…这生的到底是个…什么病?”
修束篱漫不经心地回道:“倒也没有被吵到,本来就是要进房里来的,想找你们说说话的。”
坐在炕沿边的父亲,与紧靠在修束篱怀里的母亲对望了一眼,道:“这么晚了,找我们可是有什么事?就算有事也该留到明日再说,天也不早了,速速睡下吧!”
母亲也半仰起头,望着修束篱,冲她摆了摆手,道:“不急!明儿再说,快去睡吧!”
修束篱低着头,望着黑靴上的黄梅,声音微微地道:“我想和你们说说我的婚事!”
听罢,母亲笑了笑,笑声中还残留着些许的咳喘,“原来是着急起你的婚事来了,可还有点做女孩的样子?婆家都没急,倒是自己先急上了。”
父亲也笑了,“要说你的婚事,虽说是和沈家早早就定下了的,那时你还没出生,也没能问过你的意见,但好在棕清是个好孩子,沈家也是个不错的人家。”父亲正说间,抬眼看了看,坐在自己正对面的修束篱,满足的神情溢在他的眉间,嘴角上也堆了满满的笑,“这种事,我们急不得,时候到了,他沈家自会上门提亲的,你娘说的对,女孩家可不能过于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