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的高档住宅里,女主人听完萧南的故事后再次审视眼前的油画时,不禁跟着感伤起来。
“离开后你没再回过沙湾?”女主人向泪流满面的萧南递过纸巾。
“就是因为丢了这幅画,才一直没……”萧南接过纸巾揩去泪痕,“因为当年我承诺过会把这画再送给她。整整三十年了,我好多次想重画,可就没能……”
画是萧南当年上大学时弄丢。离开沙湾大队那年,他报考了浙江美院。为了提交入学考试的画作,备考期间他尝试继续完成江小霞的双眼部分,然而在失恋心痛中,无论是小霞顽皮、嬉笑、含情,抑或是悲戚、哀怨甚至愠怒的眼神都无法配上画中她的安宁与美丽,无奈之下他只好用写实手法为她画上了蒙眼的白纱巾。这幅被命名为《房东的女儿》的画作为萧南敲开了大学的校门,然而入学之后却不见了踪影——他曾向学院教导处查询索要过,可得到的答复是:恢复高考那年的首次招生时极为混乱,考生上交的作品不仅都没能退还,也不知放在了哪里。
“我不要你的鉴定费,把这画送给我好吗?”萧南向女主人恳求。
“不,不是送,”女主人搬起油画递给萧南,“应该说是完璧归赵物归原主!”
学校一放暑假,萧南便驾车沿着高速公路一路向西疾驰,途中他给大方打了个电话,听说他最近联系上了小毛头,一阵的惊喜。“他现在在做什么?”
“在深圳开餐厅呢,知道他太太是谁不?就是当年差点嫁给了张宝的胡淑梅!”
萧南微微一愣,接着又忍俊不禁,“他俩怎么会搞在一起?”
“等你到了再告诉你,路上小心安全!”
等驱车来到沙湾五队时,除了依然那么蓝的天空外,萧南再也无法找回当年记忆中的模样:一幢幢三层小楼林立山间,网格状的水泥道四通八达,只是路上几乎见不到什么人,给人一种难以忍受的空寂感。
按照大方发来的定位,萧南开车在空荡荡的村里转了十多分钟才摸到了昔日的队部——如今的这里成了大棚搭起的茶叶加工厂。
那年各自回城前,三位知青互留了通信地址。萧南大学毕业后,早已中专毕业分配到省城茶叶公司当技术员的大方曾单独去上海找过他。小毛头没有参加高考,而是接了他母亲的班当了一名售货员。再后来,大方的茶叶公司垮了,小毛头的蔬菜公司也撤了,改革开放的春风不仅吹遍了神州大地,也把小毛头吹得无影无踪,只有萧南和大方依旧保持着联系。
在加工厂办公室里,萧南见到了染了一头黑发背却微微驼了背的大方。十年未见,两人在激动的泪水中拥抱过后,大方指着大班台后悬挂的一幅油画问:“杨柳腰,还记得你的这幅大作不?”
墙上挂的是当年萧南按照江队长要求创作的北山茶园图,望着当年略显稚嫩的画风,萧南不禁感慨万千。“这画你从哪儿找来的?”
“十年前拆除老队部时,从个破柜子里发现的。”说着大方请他在沙发坐下,“是咱们共同的记忆,丢了实在太可惜。”
97年大方下岗后曾去上海求萧南为他找份工。虽然当年“苟富贵勿相忘”的誓言犹在耳边回荡,可萧南毕竟长期教书,与社会接触较少而未能帮上忙,至今还为此深感愧疚。
“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大方递过茶盅,“眼下也做了厂长,私营企业的而已。”
这几年以云南普洱为代表的茶叶市场突然蓬**来,老厂长主动纠集当年的下岗职工共同集资,开办了这家企业。“这是我珍藏的明前茶,早就销售一空了。等今年的秋茶下来,我会给你寄一点品尝。”
萧南品尝了一口,“嗯,茶香润口,不错。胡淑梅怎么会嫁给小毛头?”
“我早就算出她和张宝不成了。”大方笑着为萧南续水,“江小霞不幸的婚姻震撼了她。那年她去县里报考中专时,就住在小毛头家,再后来……”他突然意思到什么,直视着萧南,“你不是专程来看我的,是来探望你初恋情人的对吧?”
萧南眨着眼轻轻点下头,“她还在大湾?”
“不,早就回来了。”大方摇摇头,“唉,可怜的女人。社队厂垮了后,她老公带着个女工一走了之也不知了去向,是她含辛茹苦带大了三岁的儿子,今年有二十七、八了吧,还没说上对象呢。”
“哦?”萧南心底一沉,“她父亲还在?”
“五年前就病故了。她还住在原来的老屋,要不要我陪你去看她?”
村道边的老屋已显得破败不堪,厚厚青苔掩盖住青砖的墙体,靠门边的窗子被改造成了橱窗,堂屋里成了个小卖部。
窗口里的江小霞打了一提散酒倒进瓷碗里,递给外面的张宝。“大浩每月都会给你生活费?给。”
50多岁的张宝满脸沧桑,出了坚守在口中的那两颗泡牙外,已找不出当年憨厚的模样。他端起碗喝了口,“嗯。他拉货跑车赚钱不易。唉,还是他媳妇命好,整天呆在家里吃闲饭,自在的很。”
“你儿媳不是要照顾孩子嘛,你又不替她带孙子。”江小霞说着递过了一包花生。
张宝剥颗花生米撂进口中,“哼,我张宝忙了一辈子,老了还要伺候孙子?大浩二浩谁都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