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风问:“大义门将那伙恶人制住了吗?”
浮云摇摇头,“没有。”
“那——”
“我当时身负重伤,迷迷糊糊间看见大伙大败而归。”
“你怎知他们败了?”
“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受了不同的伤,而且有一半人没回来——”
小风叹道:“看来是一场殊死搏斗啊!”
忽又想起,“那你呢?你的伤——”
“我的伤?哼哼,谁还顾得上我!垂死之际,我只听南夕在我耳边哭泣,她求我父亲为我找大夫,可我父亲说大过年的郎中都不愿出诊。”
“当真是这样吗?”
“不错!不过南夕说要背我上门求诊,我父亲还是不允。”
“为什么?”小风颇为不解。
浮云淡淡道:“因为他说等我死了他会对外说我是为了保护徽州百姓战死的——”
“什么?”
“你不必惊讶!”浮云依旧慢吞吞的,俨然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我们大义门世代守护徽州牌坊,威名远扬,有御赐的‘忠’、‘孝’、‘节’、‘义’牌坊数座。我一死,我爹一定会将此事上报朝廷,到时圣上体恤我们死伤惨重,说不定会赐我一座‘勇’字牌坊。”
“哼!”小风愤懑道,“人都死了,要那牌坊何用?”
“对我爹爹来说,荣誉大过一切!可惜我是个没用的人……若是谎称我为保家乡百姓而死,江湖上必定会赞我是个英雄。我也算对得起大义门的列祖列宗,叫我爹脸上有光,不枉他一世英名!”
“可你是他儿子呀!他怎么忍心——”
“我理解他。”浮云眼中闪过一丝忧伤。
“既然你爹如此狠心,你如何能——”
“因为她。”
“南姑娘?”
“嗯。”
“她真的不顾你爹反对,背你出去求医?”
“不错!当晚一番血战之后,电闪雷鸣,大雨滂沱,小南背着我一家一家上门求医!可是没有一个郎中愿意救我!”
“哼!说什么医者仁心!”小风气不打一处来。
浮云却呵呵笑道:“你怎么比我还气!”
小风道:“你不气吗?”
浮云道:“有什么可气的?郎中们为了自保不敢开门也是人之常情啊!”
小风费解道:“你这人好生奇怪!”
“嗯?”浮云不明白他的意思。
小风打趣道:“你这个人,别人气,你不气,别人不气,你还是不气。所以我说你是一个怪人!大怪人!”
“哈哈哈哈。小鬼,你怎知我不会生气?”
“你会吗?”
“也许吧。”
“诶,既然郎中都不肯治你,那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还是她!”
“哦?南姑娘究竟使了什么法子?”
“她把我背到我平日最爱去的那间小作坊里,封住我的孔最穴为我止血,又给我输入了六成真气,这才护住了我最后一口气。”
小风不禁感慨“南姑娘对你真好!”
“是呀!”
“那她人呢?”
“当日我心灰意冷决定远走他乡,于是带着小南来到京城。我最初开了一间小小的问事阁,为江湖上的人解答疑难。不过我不喜欢见人,所以客人们上门求问都由小南代为转达。她很聪明、很得力,也很照顾我,我原以为我们能一直这样——”
小风问:“有什么不可呢?”
浮云道:“你不懂!”
小风道:“我的确不懂!不过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真心是最重要的,只要你们真心相待,还有什么事情能将你们分开?”
“哎——”浮云叹道,“人心复杂,不是人人都像你那么简单——”
小风挠了挠头,煞是费解。
浮云笑道:“瞧,你又不知道了吧?人,总要长大的,小南也会长大!”
小风眉头一皱,“她变心了?”
浮云淡淡道:“我但愿她变心,可惜她眼里心里都——”浮云顿了顿,悄声道:“只有我。”
“那不是很好?”
“不,你错了!我……我不能——”
“你不能爱她?”
“是。”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不算是一个男人。”
“呃。”
“你不用替我尴尬。不瞒你说,我一直没有真正戒断阴阳对调散。”
“原来是这样。”
“我下不了决心!既不能痛快服用,也不能痛快不服。”
“那真难为你了!”
“不,是难为了她。”浮云似是哽咽,悲伤道:“她待我一片真心,我……我对不住她。”
“南姑娘就是为了这个离开你的吗?”
“是。也不全是。”
“愿闻其详!”
“好!我生平头一回对人说起往事,兴许也是最后一回,索性都说给你听吧!”
此时院外的雨停了。空气中夹杂着梨花的气息。雨水滴答、滴答,从树梢坠落。
从前南夕会把梨树上的雨水收来烹茶,茶沸时再放两朵新鲜的梨花,味道很淡,须得静下心来将感官放大,才能吸取梨花的清甜、甘洌。
浮云给这一味花茶取名——离人泪。
南夕却说此名太悲,不好,又改为——拾惜露,即拾取、珍惜之意。
“拾取”、“珍惜”,听上去自然十分美好,然而终究还是人走茶凉,空余两行“离人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