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就能代我继承家业。父亲也不用再逼着我射箭,逼着我学那些寻踪追迹的本领,练习在森林中潜行与生存。你知道的,这方面我从小就比不上你,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父亲却总以你为标准。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我知道的。我总是让他失望。”
“可师傅是爱你的,鲁伯。他只是有些……嗯……有些操之过急。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真的。”
特拉斯说道。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莫名的落寞。这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
“我想离开这里,想出去冒险。我说不定会成为传奇故事里,那样事迹传遍天下的大英雄。也有可能就这么一文不名地死在某个角落。但我不在乎。特拉哥,你不觉得这样才算活过一次吗?而不是守着这个荒僻的村庄,继承父亲一个可有可无的职位。如果我真的就这么平庸地,什么事都没有做成地老死在病床上,我才会真的后悔。”
特拉斯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鲁伯的话让他想起了过去,想起八年前在布利尔村中无忧无虑的生活。那时,他的好多同龄人都说过类似的话,有着远大的梦想,甚至自己也隐约如此。
但大魔潮的到来结束了一切。
那些梦想远大的年轻人大都死了。活下来的,则把自己那可笑的空想扫进了垃圾堆。他们成家立业,比起暮冬堡以南的花花世界,他们更愿意讨论每年的收成,以及村子的防御是否已足够坚固。
他们明白了,他们没有做梦的资格。
此前的无忧无虑,只因为有一个伟大的人,一位真正的圣骑士,愿意奉献一生来守护他们这些拓荒之民。
而八年前,那位伟大者死了。
所以,若不想成为魔物的一顿美餐,他们就得学会依靠自己。
为了在这偏陋的苦寒之地,这文明与蛮荒间的夹缝生存,拓荒村需要每一个人的力量。每一个成年的劳力都弥足珍贵。而像鲁伯这种注定成为职业者的战力,更是村子不可能放手的。
少年人之所以无法独当一面,就在于他们尚未理解责任的含义。
可特拉斯却开不了口。
靠外力扼杀掉一个少年人的梦想,确实能以最快的速度让他长大成人。但他却不想这么做。特别当对象是鲁伯时,他不希望担任这个角色的人会是自己。
“其实,我觉得自己更适合当一个战士。”
是的,确实如此。
特拉斯想到。
鲁伯今年只有十六岁,力量就已超过了自己。再加上高大的体型,显然他更适合挥剑而非持弓。
他在箭术上也确实缺乏天赋。他没有那种沉稳,那种冷静,那种在拉弓的一瞬间,能将此外一切都为之摒弃的专注。
但他有着火一样明亮而炽烈的灵魂,这是修炼怒气之道最为重要的资质。
可惜……
“可惜父亲是不会同意的,他一直希望我能接下他的传承。”
鲁伯苦笑道。
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做出一个好笑的鬼脸。少年身上的空灵感随之消失,就像什么难以接近的存在突然离去了一样,鲁伯又变回了那个熟悉的鲁伯。
特拉斯悄悄地松了口气。北境的冬夜里,总有着诉说不尽的神秘。
“如果我去参加战士训练,父亲他一定会打断我的腿——他跟达克教官那个又瘸又贪酒的家伙可是死对头。”
“是很可惜呢。”特拉斯闻言笑了笑,“如果你去参加战士训练,就能跟安娜朝夕相处了哦!这可是绝好的机会。”
听到特拉斯提起自己喜欢的女孩,鲁伯尴尬地挠了挠头,但随即便一脸失落。
“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安娜最近总躲着我。”少年叹了口气,“好像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安娜变得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厉害,懂得越来越多我不明白的东西,什么事都做得比我要好。她明明小我两岁,却弄得我才是孩子一样。”
特拉斯不由得露出苦笑。
安娜,或者说安拉贝尔在十二岁时,便已成为一名青铜阶的战士。而且她还领悟了两个零环的圣光神术,想必用不了几年,就将获得正式的牧师位阶。这份天赋真让人不得不感叹,不愧是布利尔大人的女儿。
“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少年接着道,“我还是更喜欢在布利尔村时的安娜,那个总是颐指气使却又天真无邪,被我们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着就让人心疼。”
“所以你就这么跑了出来,还大白天地闯进赤根峡谷找死?如果你是想用自己的死讯,来让安娜掉几行眼泪,那我想你会如愿的。”
特拉斯没好气地道。
鲁伯脸上的尴尬之色更浓了。当时他只举了两根火把,就自以为安全地进了赤根峡谷。反正植物都怕火不是吗?即便是受魔力侵染的异化植物。
结果还没走出十步,他就被闻声而动的血棘藤掀翻在地。看着那些如蛇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鬼东西,鲁伯只觉得自己死定了。可他却没有多害怕,只是遗憾于自己的冒险才刚开始,就已到此为止。这让他被救下来后,一直非常自豪——鲁伯大人果然是天生的冒险者。
“你是怎么知道会议上的情况的?”
特拉斯问道。
“父亲告诉我的啊,”少年眨了眨眼睛,“他跟我说的,安娜她非常想接这个任务,可大家都坚决反对,她也只好放弃了。父亲还让我找机会安慰她一下。”
特拉斯在心底一声哀叹。
师傅明明挺精明的一个人,可一遇上自己的宝贝儿子,智商就会像成熟的苹果般,直坠而下。
安慰?
鲁伯什么时候做过这么正常且有技术含量的事?
他只会用他的异想天开,来让所有人惊得合不拢下巴,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独一无二。
比如这一次,既然安娜来不了,那我替她来好了——这思路果然很好很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