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最后一步，席长庚说话的语气突然像个老者一样，沧桑而又......孤独。
“我不，我就要待在这里，和你在一起！”
姬舞月开始使小性子，她红着眼，盯着眼前的席长庚，一脸的倔强。
“教了你这么久，本事确实学下了，可是我当真不记得，曾教过你犟嘴啊？”
“我......”
姬舞月被说到了痛点，她顿时心软，不再说话。
这十年间，她和他一同入睡，无数个日夜里，每到下雨打雷的时候，他就会将自己楼在怀中，脸色苍白，惊慌失措地如同一个一无所有的孤人，一遍又一遍地呢喃“不要离开我”。
那时候她真的以为，师父是不希望自己离开。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些话，其实是给别人说的。
那个早已灰飞烟灭的，她未曾谋面的师娘。
她自然是知道的，自己的父亲总在母亲的墓碑前哭泣，而她除了偷偷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那种伤情，若非用心，是不可能有的。
来到九灵，自己的师父也是一般光景。
很多时候，姬舞月都在想，为什么这个世间会有这么多的悲欢离合？
若是世人都能够幸福如愿，那该多好？
那晚，姬舞月在看到席长庚在九绝峰那孤寂背影的时候，就暗暗发誓，日后她一定要让世间的悲欢离合少一些。
如果这样能够让师父幸福快乐的话，她将会倾尽一生。
她有这个能力，所以必须如此。
或许，这才是自己活着的意义。
“我知道你不舍，这又不是见不到面了，等你哪天想我了，再回来不就行了？”
席长庚脸上毫无波澜，在记忆当中，姬舞月就没有见过他笑，也没有见过他难过，须臾十年，一如往常情不外露。
真就是一个捂不热的铁疙瘩。
师父，难道真是无情无义的神么？
“真的？”
姬舞月满心欢喜，突然之间，她觉得世界光明了。
“为师何曾骗过你？”
席长庚倒是耐心，九绝殿外来了不少人，到现在了他都没有理会一声。
“我就说嘛，师父对我最好啦！”
姬舞月说着，便高高兴兴地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她自然知道殿外有很多人等候，师父不在乎，她在乎。
席长庚继续拿起青莲剑擦拭，这柄剑，他都忘了跟在自己身边多久了。
过了那么悠久的岁月，早就记不清楚确切的年份了。
不过，若非那时候他下定决心继承这份力量，这份重担，怕也没有机会能够享受这十年的清闲的光阴吧？
手中的剑被他擦拭得锃亮，倒映出自己仍旧与当年一般无二的面庞，只不过，头发白了。
下一刻，似是提醒一般，那剑身上的白发变成了黑发，而后再次在席长庚脑海中，念出了那大道誓言：
“我在此起誓，愿以终生，守侠义，妖痴，冥晦，狱幽，罗邪，灵长，魔狂，仙道，神清。
“若九界离道，必以九剑，正侠义，离妖，空冥，刹狱，解修，灭灵，破魔，诛仙，断神。”
......
“灵尊，你在吗？”
大长老於柘实在是等不及了，不得已在门外用道意传音。
“不在。”
此言一出，於柘当即就懵了，一口气憋在心中差点没被憋死。
这於柘吃闭门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姬舞月和墨风虽然不在当面，但仍旧听到了，他们纷纷发笑，乐呵得不行。
毕竟是响彻整个九绝殿的声响，只要不是个聋子，就都能听见。
“灵尊，其实......”
“其实是神界异动，恐有大灾？”
席长庚实在是觉得烦躁，忽地出现在门外，但却搬着一张脸。
“你掌管神界，事事向我禀报，是什么道理？莫非你的意思，是让我用断神剑去管上一管？”
席长庚说着，便要抬手唤剑。
“灵尊万万不可！”
这一刻，所有人都跪了下来，趴在地上惊出一声冷汗，动都不敢动。
这席长庚毁灭世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上次神界覆灭，就是他的手笔，这眼下的光景，像极了当年，於柘又怎敢继续说下去？
於柘带着来人走了，他一个神界主宰都不能请动席长庚，别的世界的人，有能如何？
“你这态度也忒狠了吧？”
一道剑气从天际飞来，落在了席长庚的面前，正是剑神墨风。
“狠？九界当年如何对我的，你忘了？”
墨风一句话被问到哑口无言，他连忙转移话题道：“所以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忙那件事？”
席长庚并未隐瞒，点了点头。
墨风清楚，如今席长庚虽然在这九灵做掌门，但实际上他才是万界唯一的主宰。
他守护者万界的平衡，却鲜有人知道此事。
成为九灵掌门之后，他特意请来了九界主宰做长老，所以九灵的弟子，九界众生都有。
二人来到九绝峰顶，他们面前有一颗漂浮着的珠子，通体泛白，在月光下散发着清冷的光辉。
“你当真要在她回去之后，用这始源晶石？”
墨风问他，这件事虽然墨风知根知底，但这次，席长庚未免太疯狂了。
“我这一生就只有这一个愿望，现在机会在这里，你让我放弃？”
席长庚看着墨风，那一刻，他眼中的无助和辛酸，只有他这个一路陪他走来的人才能够明白。
“我知道，只是这样做，对你来说，未免苦了些。”
“我因当初许诺大道要守护万界平衡，才换得了这唯一的机会，若是不能阻止那些，那我这么多年的等待，有什么意义？”
“师父，什么机会？”
就在这时候，两个人身后，突然传来了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声音。
姬舞月。
两个人转过身来，神色复杂，墨风清楚，此刻他们都不能开口。
因为一旦开口，就会露馅。
“小月，看来你已经做好准备要回去了。”
席长庚算了算，今夜确实是个好日子。
“不，不是的师父！”
姬舞月也不知道为什么，师父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抬掌就将她吸了过来。
她记得眼前这个珠子，那是始源晶石。
师父说过，当初就是因为它，自己才能够来到九灵。
这之后回去，自然也要靠它。
而姬舞月也知道，自己一旦回去，就再也来不了九灵了。
师父说的想来就来，不过是欺骗自己的假话罢了。
这世上的事若是都这么容易，为何师父这么多年，从未让自己回过家？
“师父，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赶我走？”
姬舞月任由泪水肆虐，即便她这么多年不停地苦修，但在实力上与自己的师父相比，完全不够看。
只因为他是万界第一人，他是这个世间众生的守护神。
此刻的她，被席长庚控制着禁锢在虚空当中，根本动不了。
“墨风哥哥，你求求师父，不要让我走好不好？”
墨风望着眼前少女无助的求救，他明明可以做些什么，但他终究还是因为于心不忍，化作一道剑气消失了。
若是在此时救下姬舞月，那么她的记忆就会出现阻碍，因果就会发生混乱。
这并不是席长庚想要看到的，他想要的，是姬舞月健康成长，幸福地活下去。
而且，在这世界上，此时此刻最想要她如愿的少年就站在这里，为了他守护了漫长岁月的少年就站在这里，他墨风，没有任何的权利去剥夺改变，改变这对于席长庚来说，触手可及的幸福。
虽然这幸福对席长庚来说或许还要千万年的岁月，但与他等待的那些无尽虚空相比，太微不足道了。
“小月，无论什么时空，无论什么时间，我都会保护你的！”
席长庚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了起来，似是在许诺，又像是在祈求宽恕。
“师父，不是这样的，你放开我，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姬舞月摇着头，泪水不断，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离别。
她以为，离别的方式应该是有所准备的不舍和温柔，而非现在这般突然。
“小月，你要记住，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总是非常突然，非常......猝不及防。”
一时之间，她突然想起了师父的话，而后她像是放弃抵抗了一样，只是哭泣流泪。
因为她意识到，这一刻，终于来了。
“小月，这次回去，你和我这十年的记忆就都会消失掉，你就当自己做了一场梦，好不好？”
姬舞月因为席长庚突然痛苦的样子而忘记了惊慌失措，她从来没有见过席长庚这么痛苦过。
此刻眼前的他，完全是一副绝望中挣扎的样子，她实在想不通，就是这样一个天下无敌的人，居然还有这么令她无法理解的一面。
可越是看着，她的心里就越难受。
毕竟这个人，为了不让自己孤单害怕，和她同床共枕了十年。
那时候她问他，“师父，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
“因为我曾答应过一个人，要守你生生世世。”
“那个人是谁？”
每次问到这里，他就笑而不语。
“师父，我们这样会不会被万界耻笑啊？”
“清者自清，你我问心无愧，又何须在乎万界人的看法？”
“师父，万一他们来九绝殿讨伐咱们咋办？”
“他们不敢。”
“为什么？”
“因为师父我是万界主宰，天下无敌。”
......
现在想来，或许自己一开始，就已经被安排好了命运。
“小月，我知道你很后悔，后悔我到了最后，欺骗了你。
“但是师父自始至终，都从没有，忘记，放弃过你。
“你一定要幸福。”
那一刻，九绝峰顶光华大放，席卷了整个天地。
姬舞月最后在迷迷糊糊当中，似听到了谁的呢喃。
困意袭来，逼得她闭上眼睛。
脑海中那美好的过往正一点一滴散去，那是他们一起共度的十年，是他们二人最美好的岁月。
她依旧能够看到那白发少年朗的痛苦模样，这一次，她看清了。
他在告诉自己说，他从来没有后悔收自己为徒。
那就好。
其实，我也从未后悔成为你的徒弟。
相反，我还非常庆幸。
万千世界，你在茫茫人海当中选择了我，教授我一切。
我当初偷了老君仙丹，你将整个丹炉给我要了来；我当初在三重天跳舞，有人向我提亲，你让他送万千世界做聘礼；我当初偷画你眉，你怪我淘气，却仍旧遂了我的心意，即便一开始我做菜很难吃，你还是忍着痛苦咽了下去，我生病的时候，你推掉一切，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我，不会煮药，却烫了手......
你虽然白发，却是我心中最俊美的少年郎，是九绝殿上我最尊敬的师父。
我在这个世界的所有幸福快乐都是你给我的，如果不能陪着你，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原来我活着，是因为不想你难过么？
原来我活着，是因为你赋予了我存在的意义吗？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来生的话，我希望我能够遇到一个如你一样的少年，会笑着对我说：“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毕竟我这一生，一直都希望，能够嫁给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说要保护我的人。
意识最终消失，那一直藏在心中的话语，终究是因为跨越时空的思念，在她消失之际，一字一句传到了白发少年的耳中：
“师父，其实我，其实我一直，一直深......”
席长庚笑出泪花，他的白发逐渐变成黑色，而后与姬舞月一道，连同始源晶石一起，消失在了九绝峰上。
“阿月，这一次，我一定会救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