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小的嫩手搭在他熟睡的鼻尖，看着这平日里一身白的尊贵之人，此刻却躺在她的身侧，轻轻笑了笑。
像是重见天日般发自内心幸福，祈祷着这样的日子变成永恒。
此前，她是不会笑的。
姬舞月出生之后，才四岁的年纪，就已经随着自己的父亲，见惯了太多果断的杀伐，和不自量力的悲剧。
出生在魔界的她，一睁眼看着这个陌生而冰冷的世界，平静到甚至连哭声都没有。
就在她四岁那一年，虚空破碎，一个白衣白发的青年仙人御剑而来，站在了她头顶的高处，先是看了一眼她的父亲，而后如同梦中那令她印象深刻一般开口：“阿月，我来接你了。”
那是梦幻般的声音，触及她的心尖，勾走了她的魂魄。
后来她就来到了这九灵，拜在了他，这九灵掌门席长庚的门下，成为了这至高无上的白发掌门唯一的弟子，女弟子。
入夜后的此刻，她端详着这在人前一直板着脸的存在，熟睡起来竟是如此愁眉苦脸。
也不知道之前他的余生是怎么度过的，这般没有人情味。
原来书上的描绘是真的，这世上真有一个仙人般的人，虽然冷漠到了骨子里，但依旧能够不计得失，将最好的一切都献给你。
“小月，别闹！”
倏忽之间，姬舞月忘记了自己师父的强大，他突地转过身来一把将自己搂在怀中，熟睡的鼻息传来，只让她心惊肉跳脸红，无法呼吸。
她甚至无法分辨，这是自己心里作祟，还是被他抱在怀中捂的。
不过这对于她来说，早就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倒不是她这师父太不知廉耻，而是自己一个人太害怕，不敢入睡，总是哭着喊着要让他来陪自己。
记忆当中，也见过九灵众长老的反对，甚至连诸如神界，修罗等世界的修士也曾出面劝阻他陪睡的这种做法，说是太不合礼数，会让万界笑话。
可是这无敌天下的师父，每次听完，只是淡淡一句：“哦。”
久而久之，那些修士自知改变不了师父的想法，也便成了这般模样了。
或许是师父这些年也孤寂惯了，所以在万界当中找到了自己，想让自己陪着吧。
想来，也是三生有幸。
她由这个人教导照顾了十年，在近几年的门派比试当中，姬舞月但凡参加，必得魁首，也算是替他争了口气。
平日里养花洗衣做饭之类的，都是她自告奋勇，席长庚只以为是她的兴趣，也便没有拦着。
虽然一开始做的菜真的难吃，但姬舞月从未在他口中听过什么挑剔的词句。
两个人住在这冠绝九天，统御万界的九绝殿上，倒也清净。
一晃过去了十年，当年的小女娃也出落成了如今的大姑娘。
白衣胜雪，朱唇粉面，白璧无瑕。
她一个人蹲在这九绝殿的阶梯之上，身后望不到顶，脚下是满天的云海。
许是到了多愁善感的年纪，姬舞月近些天总是心事重重。
师父，师父自从我说了那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理过我了......姬舞月是郁闷的，修习道法不就是为了师父能够快乐吗？
如果不能让师父感到快乐，那么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不如去死。
当她将这番话说出来的时候，那个十年里对自己宠溺到了连太尊都不给好脸色，甚至对整个万灵界都撂下狠话的师父，居然会说出“那你就去死好了”这样的话。
可恶的师父，真是浪费了人家的期待和心动。
莫非，我真的说错话了？
那么我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小小的身影第一次开始思考活着的意义。
姬舞月将头埋着，只露出一双灵动的双眸，而后豆大的泪珠就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怎么，又哭了？”
一个墨衣青年拾级而上，笑着抬头看来。
倔强的小可爱抽噎着偏过头不去看他，那红了的眼眶着实叫人心疼。
“哪有，就是眼睛里进九绝殿了。”
剑神墨风笑着坐到她的旁边，摸着她的小脑袋摇了摇，而后看着她那凌乱的发丝，道：“你师父也就刀子嘴豆腐心，你跟他朝夕相处这么多年，还不了解他？”
“他只顾着自己希望我成为的样子，却从来不考虑我希望他怎样。
“我自然知道师父对我是极好的，可这好，终究是我不需要的啊，我需要的，只是能够一直伴在他左右。
“而如今，我却因为学有所成，要离开他了，而且还是他主动提出的，你让我怎么能够不生气啊？”
姬舞月说着，攥紧拳头冲着墨风这边捶来，墨风知道这小淘气心里憋屈，也就任由着她撒娇了。
“你师父也是为了你好，你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现在时机正好，也该去看看你那个世界的繁华了。”
墨风本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姬舞月一愣，而后就看到云下席长庚一袭长白袍，白发如瀑，缓缓走了上来。
在姬舞月的眼中，她的师父席长庚在别人面前，永远是那么高高在上，眼眸灿若星河。
一身白衣四季不换，与其说是孤高清冷，不如说似是在为谁而纪念，放不下，忘不掉，保持着那万年如一日的冷峻模样。
那一头的白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反而衬得他这个万界第一人，宛如画中仙，出尘不染，让人不由得心生迷恋。
君子翩翩如玉，遗世独立。
“小月，待会儿完了，就到我房间里来吧。”
席长庚宛若路人般继续拾级而上，若非听到身后的声音，二人真就以为自己看到幻觉了。
“是，师父。”
墨风看着此刻的姬舞月，从席长庚出现的那一刻，她的神色再不似之前那般小孩子气，那一抹含情脉脉，柔情似水，甚是撩人心弦。
眼瞳中的倔强被温柔取代，哪里还有半点怄气的样子？
果然你们两个，不是冤家不聚头。
“这些年来，你剑也学了，诸世间百般兵器也学了，礼、乐、射、御、书、数更是一样没落，最后甚至连谋术都精通了。
“我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一直很好奇，你不累吗？”
墨风修剑多年，悟道成神，自然知道修道路上的个中艰险。
作为一个活了无尽岁月的神，在他眼中，姬舞月这个女娃儿能够这么吃苦，是他始料未及的。
“一开始的时候，我自然是拒绝的。”
姬舞月冲着墨风笑了笑，抬起头来看着脚下云海，她抬起手来，那缭绕的白气随着她纤手挥动，四散而失。
映入二人眼帘的，是整个九灵守护的世间瑰丽风景，是万界苍生。
“可是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师父站在九绝峰顶，孤零零地望着这世间芸芸众生，我不由得落下眼泪的时候，我就心软了。
“那个时候，我真的很难过，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但我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让师父开心起来。
“望着他那孤独的背影，我总是一个人怔怔出神，我甚至好奇为什么师父要去往魔界救下我。
“说不定，师父就是太孤单了，一时兴起，所以就将我带上了九灵，希望我能够陪着他吧......
“可是那天他却告诉我，如果是为了他的话，就让我不要修炼了，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我这十年，都是在为他而活。
“可若是这一生都能够做他的小跟班，做他的小棉袄，就算为他而活，我也愿意。”
......
墨风静静地听着这个小女孩讲述自己的心事，作为她的大哥，平日里经常帮她说话的剑神，墨风在姬舞月的心中好感并不低。
墨风是看着姬舞月在九灵长大的，他自然知道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
知道为何席长庚要在她四岁的时候，将她带到这里来。
也知道这小妮子因为和席长庚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日久生情，席长庚不想计划出岔子，才找借口将她打发走的。
不然像他那种人，舍得让自己的宝贝徒弟离开？
笑话！
姬舞月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说这么多，就像是在诉苦一样，那还像她平日里那边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和墨风道别的时候，姬舞月心情也好了不少。
望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墨风最终叹息一声。
“他又何尝不希望你能够待在他身边呢？只不过让你来九灵这件事，本身就是逆天而行，你此番离去，记不得他是必然的。
“他此生所愿，也唯有你能够幸福平安，为了这个目的，他可是应了那大道之邀，成了这万界平衡的唯一主宰，不然又怎么能够换来与你这十年珍贵的光阴呢？
“舞月，终有一日，你会明白，这世上所有的名义，名分，不过是为了他能够看你一眼的借口而已。
“于他而言，你比什么都重要。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敬佩的人，也是这个世界最自私的人。
“若是世界伤害了你，他不会怨天尤人，他会毁了世界。
“毫不犹豫。”
墨风站起身来，御剑而去，那云海再次覆盖阶梯，挡住了去往万界的路，又是一片白茫茫，似乎是这九绝殿的主人看不得这人世嘈杂，刻意遮蔽似的。
咚咚咚！
“师父，小月来找您了。”
想了千万次抱怨的话语，在敲门声起的时候，尽数化为了柔声。
姬舞月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不就是区区一个师父嘛，把心里话说出来，纵使是骂醒他也好啊，打不过继续撒娇，师父又不会生气......
屋内，席长庚正襟危坐，擦拭着手中的青莲剑。
桌边放着一支玉凤钗，模样精美，看得姬舞月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怎么，想要？”
席长庚目不转睛，似是在修理一般，擦拭着手中的青莲剑。
“师父可以给我？”
虽说平日里席长庚没少给姬舞月东西，但此刻，她是真的想要这玉凤钗。
“本来就是送你的，为什么是疑问句？”
席长庚停下手中的动作，终于偏过头看着姬舞月道。
“可是，人家别人送礼物，不都是精挑细选，还刻意用精美的盒子装裱吗？”
姬舞月来到席长庚面前，两腮圆鼓鼓，举起小拳拳至于前胸，似是在抗议。
“嫌弃？那算了。”
席长庚说着，就要去拿玉凤钗，姬舞月分明看到他手上有轻微的道气波动，这要是真碰上，铁定连渣都不剩。
师父杀人，一念之间，师父毁物，亦是。
“哪有，我，我很喜欢！”
姬舞月抢先一步，从桌上将玉凤钗夺了过来，而后在慌乱中戴在了头上。
确保自己得到了战利品，这才冲着席长庚嘿嘿一笑。
不过她很快也发现了，席长庚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一样。
“师父，我脸上，粘上什么东西了吗？”
“过来！”
席长庚加重了语气，似有不满。
“啊？”
“戴偏了。”
姬舞月小脸一红，这才反应过来，她极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乖乖地靠到了席长庚的身前。
那一瞬，熟悉的心跳又让她心猿意马了起来。
这是缠绕了她心间多年的情愫，是她内心深处最美好的秘密。
她依稀记得那晚，月明星稀，九绝峰顶，他开口：“小月，师父非常喜欢你。”
她回答：“小月也是，小月最喜欢的就是师父。”
之后的岁月里，两个人一如往常。
果然，师父是因为疼惜自己，所以才那么说的吧？
自己这么听话，谁不喜欢呢？
“靠近点。”席长庚催促她，似有不耐烦的意味。
“师父，这样怪不好意思的，哈哈......”姬舞月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只能用憨笑来掩饰尴尬。
“丢人现眼。”
席长庚说罢，一把将她拦腰横抱，勾到了自己怀中，那一瞬清明，清澈幽深的眸子就在姬舞月身后盯着她，只让她心如虫挠，面如红霞。
“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你若不喜欢，我扔了给你一个更好的。”
“师父你咋不早说？”
姬舞月悔意连连，这么重要的事情，早说不就好了？她也不至于跟自己的师父抢啊！
“你没问。”
姬舞月一时语噻，这师父什么都好，就是气人。
“戴好了，这其实是一把剑，给你日后傍身用。”
姬舞月起身盯着席长庚，而后摸着自己的发端，将那玉凤钗取了下来。
心念一动，那如碧玉的长剑，赫然变大，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好美！”
姬舞月眼瞳放光，那绝对是见到了稀罕宝贝的惊喜。
“我刚刚帮你戴好的，你这人怎么不知道我的辛苦？”
席长庚瞪了她一眼，姬舞月脖子一缩，将玉剑变回原样，冲着席长庚吐了吐舌头道：“师父，你再帮我戴回去不就得了？”
“过来。”
席长庚抬手，姬舞月嘿嘿一笑，而后走进他低着头，让席长庚替她重新束发戴凤钗。
“回去之后，要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