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年20了,要说媳妇了。
还早还早呢。
不早了,你看莫晓不是带了一个媳妇回来吗?跟你一样大的,大个肚子,你有那本事不?
带一个回来,小意思。
嘿嘿嘿嘿.......
柏爷爷在样哥出门打工的时候,站在门口又跟他提起结婚娶媳妇的事情,两人说着笑起来,觉得真要是带一个媳妇回来,可是省了一大笔钱,不用嫁娶婚礼礼俗,最好是能直接现成的抱孙子。
说到嫁娶,村子里很多媳妇都是附近的,比如郑奶奶,她娘家就是对面村的,回去就五分钟,只要姓氏不同,便可通婚,出嫁的基本都去县里镇上了,有些在外面打工直接跟人家回去了,过几年又落魄的回来,村后太爷爷的十个女儿,就有七八个没有正规夫家的,人们在人群里低声议论,说在外面捞钱厉害,但是也不做规矩事情。
我家后面的水伯的大儿子莫晓就从外面带了一个媳妇回来,水伯是太爷爷的第二个儿子,如今孙子都要生娃了,一直被人们乐道,觉得他是有福气的人,子孙满堂。
带媳妇回来,那个时候大家都觉得是捡了大便宜的事情,村里有三个人带媳妇回来,第一个是龙叔的儿子,那女人如今已经离开了,第二个是太爷爷的大孙子---莫晓,他是结局最好的,那姑娘如今已经完全成为莫湖村的妇人,还有一个是太爷爷最小的儿子老六,她带回来过两个。
先说莫晓的老婆,她刚来的时候,肚子不大,刚好能看见,瘦小,应该是小巧玲珑,非常有灵气的女孩子,眼睛里都是精明,怀孕的她穿着紧身的黑色裙子,戴着红色的大桃心耳环,大卷的黄头发,还涂着口红,她身上干净,走在外面的泥巴路,脚上都套着塑料袋子,不过大家看见了依然是赞美和羡慕,说莫晓厉害,找的老婆好看。
莫晓长得帅气,说话温柔,但是小时侯曾经被他父亲用绳子挂在楼顶打,动不动罚他下跪,一眨眼就带媳妇回来生娃子了,人们唏嘘不已。
不过,那女孩子是喜欢莫晓的,她看莫晓的眼神都是喜欢,一刻都不离开他。
只是生完孩子过几年再见她的时候,穿着洗的发白的衬衫,那双全是泥巴的解放鞋,快完全看不见那墨绿色的鞋面,她拿着锄头带着孩子走在路上,脸上长了褐色的斑点,我完全认不出来,但是她见谁都微笑,看起来很亲切,就像是在这莫湖村生活了很多年一般,站在那些女人堆里,有说有笑的,我想她的留下真的是因为爱吧,只是这期间她所有的改变,也许不是我们能想象的,那种甘愿和忍耐。
这世间最可怕的东西就是时间和习惯,它能带来一切,也能毁灭一切。它就像一把温柔而锋利的匕首,慢慢的刺穿你的五脏六腑,把你的一切都换掉,让你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太爷爷的第六个儿子,大家都叫他老六,长的白面书生一般,从小就是姐姐们照应,也不像成子或者棚子他们一样,需要下田干活什么的,嘴巴爱说话,性格开朗,眼睛深邃,高鼻梁,是太爷爷家所有儿子的标志,五官立体,看起来就是一副风流倜傥的容貌,也只有这样长的标志的男孩子,才能在外面带的姑娘回来的,换成柏爷爷的儿子样哥就不一定了,虽然柏爷爷还是希望儿子也能带一个回来。
老六出去打工的早,在一个夏天忽而提前回来,也是带了一个女孩子回来,来的时候就已经挺着大肚子了,看起来胖呼呼,身材矮小圆浑,也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
奶奶说,约莫有六七个月了,看起来像是怀的儿子,村里老年人背后议论,但是她皮肤嫩白,大家说这姑娘看起来福气,应该是个好姑娘,当然也是没有举行过任何婚礼仪式的,就是大家说的一分钱没出娶的媳妇,这时候老六也没有盖房子,只是跟着太爷爷跟太奶奶住在祖宗堂左边的老房子里,其实就是我家后面右方。
这老六把姑娘带回来之后就交给太奶奶照顾了,太奶奶也是尽心的,把姑娘安排在自己房间里睡觉,方便照应,这姑娘也听不懂方言,大多数时候默默无语,跟人没有什么交流,那老六就一天基本上在各种牌桌晃荡。
过了三个月左右,老六的妻子要生了,快要天亮的时候喊肚子痛,老六跟太爷爷太奶奶叫上二儿子准备送去四五里外的地方医生那里,那医生后来因为我月经不调也给我把过脉,开的一间小诊所,当然都是自己家门口的挂了一个牌子,里面放了几张床,几把椅子,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说话粗声大气,对于女人的毛病觉得都不是问题,讲起任何病来都轻描淡写的。
这老六的媳妇送过去之后,十万火急,媳妇已经痛的不省人事,脸色惨白,惨叫声越发小,那女医生开始看起来。
我先检查一下,你们先出去。
又时不时的发出问话来。
她痛了几个小时了。
到现在应该有五六个小时后了。
医生,她前几天好像跟我讲过几次,肚子有点隐隐做痛的,因为不是很厉害,我也没怎么理会。
不得了,孩子的心跳是停止的。
怎么会,医生你是说孩子........
那是男孩还是女孩。
还没有出来我哪里看的出来,估计应该是个男娃娃。
听见可能是男娃娃的时候,太奶奶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又止住了。
沉默是恐怖的,比如在那小暗房间里,沉默的只剩下那女人大大的喘气声,老六跟父亲母亲脸上的挂着悲伤也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平静的应答那医生,人们觉得生孩子是简单的,常见的,危险好像是近的,但是也是应当的,每个女人都如此,不用大惊小怪,不用悲伤难过。
不清楚情况,可能是缺氧,肚子太大,母亲活动不方便,特别是家里的蹲厕,时间久了很可能导致孩子缺氧。
我想起来了,她上厕所时间总是半个多小时,蹲着不起来,不晓得是不是压迫到孩子了。
现在只能先想把孩子拉出来,让她自然生是不可能的了,时间越久危险越大,这孩子可能已经断气好几天了。
后来是听说那地方医生也是胆大,在没有任何工具的情况下,直接伸手进去拉那肚子里的死胎,结果,那女人一声撕喊,孩子出来了,就是一个发紫的死胎,而且的确是男孩,他们还在为是个男孩子惋惜的时候,老六的媳妇就大出血了。
地方医生吓的颤抖,立刻让老六把人转到县医院去,那个时候班车少,更别说是跑的快的小车面包车了,他们在马路边等了半个多小时都没有看见车子,后来好不容易看见一个面包车,拦下来之后人家一看情况立马关门走了,觉得是不吉利的事情,后来是拖人找了一辆农用三马车颤颤抖抖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到县医院。
大家说是那姑娘福大命大,最终是救了回来,那是一个秋日的早晨,我跟着奶奶去河边洗衣服,村子里几个农人扛着锄头在路上来回走着,地面上堆满了落叶,秋风萧瑟,刚走到村子前面的马路口见到他们回来,包着厚厚的棉絮,用担架子抬着,是他的丈夫老六,还有太爷爷的大儿子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抬着,太奶奶手上抱着一个包裹,泪眼婆娑,那大概就是那个已经没有了气息的孩子吧,听说是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子,而那女人一动不动的躺在担架上,只是看见被窝前头吊着几撮黑色的头发,在风中晃荡,俨然像是抬着一具尸体一般。
男孩子吧?
这女人真是可怜呀。
这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走了一趟呀。
你说这姑娘呀,自己亲爹亲妈看见该多伤心呀。
哎,这些孩子就是不听话呀,千里万里要往外面跑。
有人上前去说话,还有人在门口窃窃私语,太奶奶更加是止不住眼泪
我奶奶看见我站着看,停在那半天不走,过来赶紧把我拉过去了,说看不得,那些生孩子的人不干净。
那个时候生孩子难产去世的女人不少,不知道为何,虽然老六的媳妇最后平安,大家还是觉得老六的媳妇是最可怜的,可能是因为没有自己的亲人在身边吧。
后来老六的媳妇在家里休养的时候,才听见我母亲跟后面水伯的老婆讨论,说老六媳妇是切除了子宫,才保住了命,只是以后也别想着怀孩子了。
往后村里如果有人的闺女要在外面谈朋友的,家里人想尽办法阻止,就是不不远万里出去也要找回来,动不动就把老六媳妇的事情拿来说。
老六媳妇不能怀孕了这件事情,人们是在背地里讨论的,怕听见了这女人要跑的,或者是要死的。只是人们不说,老六的父亲母亲,还有老六对这女人也显露的明显,见她好了一点便没有再照顾她,那老六过了两三个月居然继续出去打工了,扔得这女人自己在家养着,也不算养着,只是给她吃饱而已。
我有一次从后院的窗户看见她,穿着厚厚的花色棉袄,面无血色,蓬松凌乱的头发,面目水肿的厉害,拖着一双拖鞋,在晒被子,可能是因为肚子还没有好全,好几次停下来把被子放在椅子上歇息之后再继续把被子挂上竹竿上面,次次以为她要晕倒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