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奶奶说,老六的媳妇在老六出去的两个月之后,说出去找老六了,她什么都没有带,只是一个人上了那早班车,人们问起太爷爷跟太奶奶的时候,就说媳妇出去找儿子去了,在家住不习惯,嘴巴上扬,无所谓的表情。
大约是老六的媳妇出走的第二年过年,这老六忽而跟发财了一般,在村前的槐荫树右边盖了一栋两层半的楼房,也没有见之前的那个女人回来,只是发达了,村里的妇人有的说是老六的姐姐们帮忙给钱的,有的说这老六在外面做了什么缺德的事情赚了钱了。
当然,也没有人再提起那个出走的女人,至于她是不是出去找过老六也没有人知晓,只是忽然消失了。
老六的两层半楼房做好之后,村里羡慕的人多了,那楼房就是不一样,白色瓷砖墙面,二楼的白色栏杆跟电视剧里一样,楼顶盖的是琉璃瓦,跟村子里那些黑褐色瓦片简直是千差万别,玻璃窗户上能照镜子,小鸟站在窗户那老以为那里面有自己的小伙伴,拼命的往里面撞,门口很大的场地,还用水泥灌的光滑平坦,那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别墅吧。村里人经过的时候总是禁不住停下来上前去屋前屋后都看一遍,那些驼背的老太太举着拐杖颤颤抖抖的走过去,是活了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楼房。
老六又带媳妇回来了,这个听说是四川的,这人,不管发生什么,日子照样是要过的。
嗯嗯,你说她之前那个老婆去哪里了。
那个姑娘都已经不能生育了,被你太爷爷太奶奶赶走的,六子也不要了。
不是说是自己出去找老六的吗?
外面人是这样说呀,太奶奶跟着我们聊天,悄悄说的,这样的女人还怎么要,不能乱说。
奶奶在那漆黑而冒着浓烟的灶台上打着黄花菜鸡蛋汤,外面又开始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我觉得有些闷热。
这烟出不去啊,雨一下就好了。
奶奶的声音在那灶台噼里啪啦的材火声中被淹没,不知为何,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语的忧伤,这世界上,什么东西都会被遗忘吧,人大多时候,都是为了自己,为了利益而活。
不管是多么痛彻心扉,或者当初是如何的让人决心必定会永记一生,人都会在某一天重新面对早晨的阳光,享受每一天的食物,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是好的,也是坏的,但这就是人的本性。
因为老六的新楼房刚好在那莫湖边上,过个马路一下坡就可以下河洗衣服,我曾经在夏天的早晨见过那个新来的女人,她也端着盆子去洗衣服,河边上洗衣服的女人是多的,大部分又带着几岁的小娃娃,水花声,嘻哈笑着的声音,孩子们打闹哭喊的声音,还混合着岸边白杨树上鸟儿的叫声,水里的鱼儿都兴奋了,时不时跳起来凑热闹,女人们从水里捞起来一块大一点的石头,用干衣服垫在上面坐着洗衣服,那水花溅起,不一会就湿了屁股,不过她们也不在意,这河边也没有男人,没有什么尴尬的事情,有些女人甚至直接穿着裙子就坐在那,有些女人玩笑两声她就站起来重新整理一下,可是洗着洗着就又开始裙子散开,肆意的洗起衣服来。
老六的媳妇穿着一件白色纯棉的裙子,到脚踝那里,她从来不跟那些女人一样搬石头坐着,或者跟我奶奶一样端个木凳子坐着。她腿上的皮肤很白,就站在水流稍急的河中间洗衣服,也许她不喜欢在近处混合着其他人衣服的脏水,很多村里女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她时不时用脚荡起水花,好像在玩,她大概也是喜欢那清澈的河水吧,水晶般的水花浸透着她雪白的肌肤,简单看着都是羡慕的。大约有一六五的样子,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一双粉色的拖鞋,她把头发挽在后面,头发尾部还有些泛黄,黑而修的如柳叶般的眉毛,尖下巴,高鼻梁,上嘴唇是薄的,下面有一点点厚,也不说话,也许是根本听不懂,但是她表情安静,有时候还微笑起来,特别是看那水花溅起的时候。
夏天的雨水是疯狂的,说来就来,雨水下起来滴的河面起了无数的疙瘩一般,噼里啪啦的,人们吓的赶紧端着盆子带着孩子回家。
走,回去吧。
老六拿着伞下来接那女人了,那女人立马收拾了衣服,小鸟一般躲进了老六的伞下,把桶给老六拿着,右手挽着老六就上去了,我跟奶奶走在后面,听见那女人的欢声笑语,不时用手去摸老六的脸颊,在那如丝如线的雨中,看着她的侧脸,我觉得她是幸福的,脸上洋溢着光彩。其他人都有送伞的,只有我跟奶奶没有人送伞来,后来我们在路边的屋檐下躲雨,等了好几分钟都没有停下来,奶奶端着盆子,我紧紧靠着墙面,但是雨水还是不停的飞溅到身上。
奶奶,我先回去拿伞吧,我跑一下。
要你先回去干嘛,淋湿了要感冒的,我们先等一下。
奶奶把我往墙里面拉了一下,把盆子放下,又用手挡住我的头顶。
这伞给你们先打回去吧。
老六的媳妇忽而又来到我们的面前,手上还拿着一把长柄的蓝色雨伞,让我们打了先回去。
我接了伞,她就转身回去了。
这老六媳妇还是可以的,等天晴了,你把伞赶紧给她送去,要记得说谢谢。
回家之后奶奶这样吩咐着,那一次,我觉得老六的媳妇是一个好人,我忽而就觉得也许老六应该是真的对这个女人好的吧。
人年轻的时候是容易满足的,也容易相信世界,更容易相信幸福,我眼中那女人的幸福,我眼中老六对那女人会好一辈子,其实并不是我眼中的永恒。
第二天早上,我就把伞送到老六家去,她们家侧面是一条泥巴路,那里两边本来都长了杂草,绿油油的,还沾着晶莹的水珠,这会混合着泥巴,走起来湿答答的。
你还想回去,想都不用想,身上还有钱吗,全部给我拿出来。
没有了,我差不多一年多没有回去了,我出来的时候我妈就生病的,我想回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你哥哥姐姐自然会照顾的,不用回去。
我从后门的缝隙里隐约看见老六媳妇坐在椅子上,右手捂着侧脸,左手扶着椅子背,脸上挂着泪水,大厅是空荡的,一只桌子,四把刷着红色油漆的椅子,靠门口的地方放着一把扫帚,老六站着,走过来凶上几句,又近大厅左边的房间,拿一个黑色的手提包,在里面翻找。
身份证尼,身份证给我保管。
见媳妇没有说话,老六走上前,用脚踢了一脚。
我说你的身份证呀,没有听见是不是。
在里面,那个小夹层里面,
那女人用手指了指包包的背面。
老六抽出身份证把包包甩在女面前就进房间去了。
六嫂,我来给你送伞,我奶奶说谢谢你。
奶奶还让我带了两个自己做的馒头,让我一起给她,奶奶总是在接受人家任何恩惠的时候,想着同样方式的回报,后来自己老的做不来任何东西,她总觉得不好意思,她说人家讲情分,自己不能什么都不讲,活着就是痛苦的,所以我们带什么东西给她吃的时候,她基本拿去跟邻居们讲情分去了。
哎呀,你奶奶自己做的馒头呀,我尝一个试试看,来,我这里还有糖果,我抓一把给你吃。
我进去讲话的时候,那女人用手擦了一下眼泪,把包包捡起来放在桌子上,立马站起来过来接那伞子,她笑着,跟刚才我看见的完全不一样,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她从房间里拿了一把糖果给我,彩色的糖果纸,非常美丽,她说话温柔,一度让我觉得刚刚是我自己眼花,看见了一副假象。
后来我又有很多次看见同样的情景,那女人站在新楼房的门口那里,老六一巴掌过来,女人就立马进屋去了,不管老六怎么打怎么骂,她总也不出来,不过要是有事情要做,还是照样的笑着出来。
大概是两三年之后,老六的媳妇生了两个女娃,一个男娃,变成三个孩子的母亲之后,老六也没有再那么防着她回去了,况且女人因为有了孩子之后有了牵挂,割舍不得,坚持跟忍受是唯一的选择,只是曾经放暑假,在人群里,也见过老六骂媳妇的
你看你现在,要身材没身材,要皮肤没皮肤。
这样公然的鄙视跟辱骂,我就听见过两会,老六媳妇这个时候总是不说话,默默的带着孩子们回家,她逐渐变得厉害起来,可以自己种菜,自己种稻子,还带着三个娃娃,变成人们眼中厉害的女人。
经常听见奶奶跟郑奶奶说,如果靠不住丈夫的时候,也许生一个男孩子就好了,人生的路很漫长,以后还可以靠着自己的儿子过上幸福的生活,可是像郑奶奶一样,她六七十岁了还在养着孙子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想着,当靠不住儿子的时候,还可以让媳妇们多生几个孙子,自己多疼几个孙子,以后说不准还可以靠孙子的,最后却是在无穷无尽的忙碌和追寻中离开这个世界,其实那些话只是一个理由,一个坚持的理由,一个对生活依然充满希望的理由。
我奶奶曾经无数次问我,如果她过世了,我会不会抱着她的头哭一场,很小的时候,每次听见这样的话语我是害怕的,但不是害怕奶奶会过世,大多是因为如果奶奶真的过世了,我敢碰她吗?一直长到现在,我终于明白,老人说希望抱着她哭一场,不过只是在乞求些许爱意和不舍。
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他的生活方式,可是对于来了莫湖村的那些美丽善良的女人们,现在我们在崇尚女权的时候,依然有一批那样可爱的人儿,坚守着子女的爱,依然选择深爱,选择不离不弃,选择坚毅的面对每一天的生活,不放弃是最深沉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