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也许可以被化消,但仇恨却只能被压制,然后等待着彻底爆发的那一日。
在子爵过世后,猎人一家与高塔镇的关系再次紧张了起来,因为父亲不愿意再踏入小镇,每次埃兰德带着伊芙琳到小镇上出售猎物时,都能感受到镇民们异样的目光。
以前他们只敢偷偷的打量,而现在,他们肆无忌惮。
甚至有人在镇上一路光明正大的尾随着他们,埃兰德认识他,那是小镇上的治安官,一个健壮的战士,他盯着自己的目光就像是盯着一只食人的怪物。
鄙夷,厌恶,还有一丝挑衅。
到了最后,埃兰德不得不将那枚盾徽戴在了胸前,希望领主大人的家徽能带给他一些勇气。
这确实有用,至少那些人在看到盾徽时,都会脸色难看的移开视线,然后偷偷骂一句脏话。
这个办法治标不治本,家人们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离开高塔镇了,伊芙琳说她已经受够了被人歧视的生活,父亲一开始不愿意离开,但在镇上的居民对猎人一家的态度越来越差时,也开始动摇了起来。
埃兰德没有什么意见,他觉得去哪儿都一样,只要能和家人在一起就行。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光头到林中小屋找到了猎人一家。
埃兰德记得这个自称帕奇的光头是在不久之前来到镇上的外乡人,镇上压根没几个光头,特别好认。
“我是帕奇,一位来自北境的……旅行者。”
猎人曾经走南闯北,对北境人的口音和文化习惯略有了解,看的出这个帕奇确实来自北境,至少在那里生活过相当久。
北境,贫瘠与苦寒之地,热情而彪悍的北境人世代居住在银白色的高原与群山之间。
美德教会立足于此地两千年,那里是巴洛维亚四境之中非人智慧种族最多的地方,但却是两千年来纷争最少的地方。
“我已经听说了,高塔镇的镇民们似乎对各位有所误会,我正是为此而来。”
“我不知道原来北境人这么爱多管闲事。”
“你误会了,不是多管闲事,而是于心不忍,我实在不忍心见到各位带着对于彼此的成见生活下去,这件事早就可以结束了不是吗?”
“呵……请回吧。”
没有人会信任一个突然跑到你家来说要帮助你的陌生人。
“不相信我没有关系,但请相信美德的力量吧,大家都叫我亲切友善的帕奇,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光头帕奇在离开前,信誓旦旦的告诉猎人,高塔镇的镇民一定会有所改变的。
猎人对此嗤之以鼻,想要化解双方的仇恨?领主大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光头就能做到了?
神奇的光头做到了。
不知道他究竟如何说服了高塔镇的居民们,在帕奇做出承诺之后,镇民们对猎人一家的态度真的逐渐发生了变化。
一开始是伊芙琳,有几个女孩主动与她接触,小女孩的天性让她们很快成为了朋友,尽管埃兰德每次都不放心的跟在妹妹身边,但在其他女孩们而除了对他表现出了一定的畏惧之后,他被自己的妹妹轰走了
“走开,埃兰德,你吓到我的朋友了!你去把那些肉和毛皮卖掉吧,天黑之前我会来找你的。”
紧接着,一些镇民不再对埃兰德指指点点,反而阻止别人这么做,有几次甚至差点打起来。
最后是治安官,他主动的找到埃兰德,向他道歉。
“我想我们以前有一些误会,小子。”
“……”
“有人跟我说,你并不是被诅咒者,相反,你是受祝福者,我尊敬他,所以我也相信你,我要向你道歉。”
受祝福者?受谁的祝福?
埃兰德觉得治安官可能是疯掉了,但他还是假意接受了道歉,反正这对他来说也没坏处。
一段日子过后,镇上的人越来越“反常”,好像逐渐忘记了双方的血仇,甚至有人主动和埃兰的打起了招呼。
这种变化让伊芙琳非常欢快,她不愿意再离开高塔镇了,因为朋友们已经提醒她了:大家害怕的只有埃兰德。
看着小姑娘笑着和父亲诉说着她在镇上有了多少新朋友,埃兰德不由的想到:
哦,原来忘记仇恨的,不只是那些镇民。
他仍旧能梦到自己被烧死的母亲,也清楚的记得那些朝着自己家涌去的人们,他们脸上的表情有多冷酷。
与其和镇上的人相处,他更愿意待在森林里,能不出来就不出来。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梦想。
“这个世界很大很大,除了巴洛维亚四境,还有远东,还有别的大陆,总之就是很大,你这辈子是走不完啦!”
埃兰德一直记得那个叫做艾文的小男孩跟自己说的话,他不想一辈子都待在高塔镇这样的小地方,他想和父亲一样,成为一名冒险者,去别的地方看看。
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之下,日子一天天过去,男孩逐渐成长的过程中,冷漠的注视着高塔镇上发生的变化。
那个光头帕奇当选了镇长,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因为他真的改变了镇民们的态度,父亲对他的观感不错,伊芙琳也是如此。
只有埃兰德觉得这个人很古怪,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可能是直觉,也可能是错觉,不管是那一种,他都没有表现出来。
镇上盖起了一座修道院,盖在一片被烧毁的废墟上,那里曾是被埃兰德称为家的地方,帕奇为此还专门到林中小屋中征求过猎人的意见,考虑到这个光头确实帮助过自己的家人,猎人同意了。
镇上的那些人经常被帕奇号召起来前往修道院祈祷,埃兰德本来是不怎么关心这个问题的,只是偶尔听镇民提到过“伟大存在”这样的词,觉得有些奇怪。
当男孩逐渐成长为了男人时,父亲也已经在不觉间出现了一些老态,埃兰德经常能看见他坐在一颗树下发着呆。
自从母亲不在之后,他的变化越来越大,时常显得激进而偏执,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仍旧深爱着他的孩子们。
伊芙琳也变了,变的有些陌生,经常独自一人去镇上找她的那些朋友,尤其是在她逐渐出落成了一位标致的美人后。
而她对待埃兰德的态度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仿佛有一层无形膈膜横在两人之间,每当自己想要和她好好谈一谈时,她总会以各种借口推辞。
“也许下次吧,我约了朋友。”
这是最常听到的一个借口,埃兰德知道她在和一些男孩交往,其中就有治安官的儿子,但他没打算告诉父亲,这是伊芙琳自己的选择。
尽管有些时候,他真的很怀疑这个女孩究竟还是不是自己印象中那个有些天真的妹妹。
比起已经有些变了的伊芙琳,他更愿意和自己另一个妹妹交流。
小莉薇拉从婴儿变成小不点,又长成了小萝莉,埃兰德看着她一天天长大,这个在森林中长大的孩子仿佛永远快乐而知足,一个当做生日礼物的小熊玩偶就可以哄的她开心好久。
“哥哥,这个小熊很像你,我要叫它小埃兰德。”
“可以啊,那它就是我了,呜哇,大熊来了。”
“哥哥走开!”
埃兰德对于现在的生活其实没有什么不满,他知道,像自己这样的咒缚者能有这样的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已经不再是男孩,不会再有不应该有的期待,日渐清晰的低语声即使是在没有入睡时也能听见,从午夜的噩梦中醒来时,心脏跳动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清晰可闻,他现在最害怕的事情,是真的在某一天化身成怪物,伤害到家人。
但埃兰德没有想到是,他的家人先伤害到了他。
伊芙琳在某一天夜不归宿之后,被责问的埃兰德大致告诉了父亲她在镇上到底是怎么样“交朋友”的。
第二天清晨,猎人破例进入了高塔镇将女儿从治安官的家里带回了森林,一场争吵接踵而至。
“你以后不准再和你那些所谓的朋友们来往了。”
“为什么?我要和谁交往是我的自由!”
“因为你马上就会嫁给埃兰德!成为他的妻子!”
“爸爸?你说什么?”
伊芙琳的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站在一旁的埃兰德有些手足无措,他也不知道父亲居然有这样的打算。
“你以为我会让你嫁给那些野兽的后代?做梦!”
“你疯了!爸爸,我不会嫁给埃兰德的,我们……不可能!”
“你妈妈就是被那些野兽给害死的!”
“妈妈是被埃兰德害死的!”
脱口而出的真心话像是一根浸染着剧毒的箭矢,贯穿了埃兰德的心脏。
他仿佛再一次看到了,母亲让他离开家时,脸上的露出那个微笑。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父亲一巴掌狠狠的甩在了大女儿的脸上,她直接被打翻在地,嘴角鲜血直流。
莉薇拉被这一幕吓哭了,她的哭声把埃兰德拉回现实,他默默的将小妹抱起,走出了屋外,没有去看地上的伊芙琳一眼。
这场闹剧以伊芙琳搬到镇上居住作为谢幕,猎人在这之后老态愈发的明显,将打猎的事情统统交给了埃兰德,他似乎是认为自己没有把女儿教育好才导致了今天的事情。
这件事同样让埃兰德感到心烦意乱,尝试着用狩猎来分散注意力的他注意到了一件事。
森林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一些变化,狩猎比以前变得艰难了不少,似乎动物们的数量正在迅速减少。
这种情况是最近才发生的,一种惶恐不安的感觉出现在他的心头,这感觉就像是通往灾难与噩梦的大门正在被人打开,以至于他的“胎记”都在发烫。
在一个非常平常的傍晚,埃兰德两手空空的回到林中小屋,今天的狩猎非常不顺利,就像是动物们全都绝种了一样。
当他打开门时,看到的是光头帕奇将莉薇拉抱在怀中,小萝莉脸上泪痕犹在,父亲则不知去向。
“啊,果实终于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