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白:“……嗯。”
顿了顿,赶紧摇头:“不是我!”
顺嫔彻底失望了,惋惜地冲赵芳姑道:“要是你该多好!好歹也能帮衬帮衬我们。”
这确实叫人惋惜,也着实可笑。身为亲生儿子,从小到大见到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要想知道他的想法,还得求人去打点他身边的太监。
自从入了宫,鹿白就一件正事儿都没干。现在机会来了,她不可能放弃。
对十六皇子,她只说去找小苏公公碰碰运气。苏福是司礼监随堂太监,面圣的机会也不少,十六皇子便勉强同意了。临行前众人站在院内,好一副惜别荆轲的壮烈景象。鹿白感叹了一番,想起荆轲刺秦的结局,顿觉太不吉利,赶紧将此次事件改称为专诸刺王僚。
专诸夹着她的鱼肠剑,正气凛然地行至吴王僚的门口,豪气干云天地叫了门,而后老老实实地递了牌子,被领进屋里候着。
等了大半个时辰,吴王僚终于出现了。专诸激动得不能自已,连忙抽出鱼肠剑,双手呈上。
“先、先生……”她的声音开始颤抖,说不清是害怕还是紧张,“作业写完了。”
“三天了,这才写完?”窦贵生也不展开,先用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敲得鹿白的神经一抖一抖的哆嗦。
“先生先看看吧。”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抬头,正撞见窦贵生似笑非笑的眼神,她顿时面色一凛,扯出一个礼貌的假笑。垂头缩脑,老实巴交。
近日北边战事又起,皇帝一门心思扑在谒陵和皇后的千秋节上,担子便落到了窦贵生的头上。一连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早就忘了要惩治鹿白的事。结果一回来,就听苏福说这丫头在屋里等他。
那能怪谁呢?她自己送上门来的。
窦贵生说不出哪儿高兴,但就是莫名其妙地浑身舒坦。手指翻了翻鹿白的文章,从前往后看了一遍,又从后往前看了一遍。总体而言相当不错,这方面她倒还真不傻。没有哪个先生不喜欢见到勤奋好学、成绩优异的学生,因此他心中立马将这股突然冒出来的快意归为师生之情,或者叫欣慰之情。
“还凑合,放这儿吧。”他矜持地点了点头。
鹿白松了口气。一想到接下来的话,方才的心如止水又掀起波浪了。
“先生,您,就是吧,我有点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言辞闪烁,面露难色。
窦贵生扬了扬眉:“有话快说,磨叽什么。”
“是,先生。”鹿白顿时泄气。跟不喜欢的人开口求情,实在太伤人脸面,但一旦开了头,尊严什么的霎时便被抛到九霄云外,脸皮也能理所当然地变厚。
从极为讨厌到讨厌,从讨厌再到不喜欢,期间究竟经历了什么,容不得鹿白细想。
“昨日祭祀大典,圣上体恤十六殿下身弱体虚,特意安排在廊内观礼。殿下铭感五内,本想亲自到圣上和皇后跟前谢恩,但近日圣上忙于政事,难以抽身,殿下实在不忍前去打扰,想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依先生所见……殿下该不该去,该何时去?”
殿下,殿下,整日就知道殿下。梅子糖也是殿下给买的,傻子才当个宝!她也不想想,单是圣上能想到这主意吗?要不是有人旁敲侧击,她和那狗屁殿下不早叫日头晒晕了!
一股邪火噌地钻了出来,窦贵生垂下睫毛,又露出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情:“十六殿下叫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的?”
鹿白果断道:“我与殿下本是一体,不敢自作主张。”
回答者自觉准备充分,对答如流,正中考点。
窦贵生右眼眼尾抽搐了一下。十六皇子是第一个叫他感到危机的男人,正经男人。虽然往后疯扑上来的男人数不胜数,他渐渐也应付得得心应手,手到擒来,来一个赶一个。但生平第一次遭遇这等状况,他还是不禁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女史一职,本就是那种意思,他不是早就知道么?
“还有,多谢先生那日的救命之恩。”鹿白见他没生气,便飞快地补充道。想再夸上两句,但一想到自己此刻是在求人,还是别故意惹他不快,于是果断地闭了嘴。
窦贵生盯着她看了好半晌,直到香炉中的那柱香燃尽,他才僵硬地站起身:“就这么口头感谢?”
鹿白早就想好了,从袖中掏出一副锦袋裹着的字画。送金银太庸俗,度也不好把握,他们在小库房里挑挑拣拣,这是唯一一件拿得出手的礼物了。
精致的锦袋和鹿白干净朴实的衣着打扮格格不入,就像是从谁家偷出来的赃物。窦贵生眼珠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甚至都没伸手去接:“拿回去。”
“是……先生。”鹿白就知道他瞧不上,听话地收了回去,杵在那儿继续想办法。
窦贵生见她那傻愣愣的样就觉得心口发闷,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一个高明的主意。一件绯红的外衣扔在鹿白面前,他侧过身子,露出半边看似不耐烦的侧脸:“你那爪印还在上头呢。”
鹿白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看出哪儿脏了。但窦贵生肯提要求,那便说明此事有门。
“先生放心,保证洗得干干净净,崭新如初!”鹿白欢天喜地,千恩万谢地走了。走到门口,又咚咚跑回来,将锦袋扔在窦贵生桌上,抬腿就跑:“先生还是留着吧,不然我不好跟殿下交差。”
“你好不好交差与我何干!”窦贵生气得脑仁疼,三两步追了出去,把东西甩给鹿白,“拿走,别放我这儿碍眼。”
满屋都是收贿受贿的礼物,少则千两,多则几万,相比之下,他们这字画确实寒酸。鹿白犹豫片刻,便顺从地收回了这份拉低全屋品味的礼物。
窦贵生气鼓鼓地在门口站了半晌。等人走远了,才恍然回神,颇有些偷偷摸摸地钻入房内。片刻后,一封新鲜出炉、情真意切的信就写好了。
“苏福,”他把人叫进来,指着案桌,“待墨迹干了,你给她送去。”
苏福应了一声。不用问她是谁,满宫里只有一个她。
他余光在展开的信纸上瞥了一眼,扫了大致内容和落款,忽的福至心灵,犹豫道:“干爹,您……是不是对陆女史有意?”
“放屁!”窦贵生拍案而起,“我怎么可能喜欢那傻子!”
他就是饿死,死外面,从鸣山跳下去,也绝不会喜欢这傻子!
苏福却不怕。他深谙干爹的秉性,越是喜欢的人骂得越狠,且只是骂骂而已,压根舍不得动手。正是因为深谙此道,所以他才坚信自己判断无误。
“既然不喜欢,何必还要装作小豆子给她写信?”何必还要处处留心,时时在意?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演戏成瘾?
满屋墨香外,还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柑橘清香,仿佛平地升起一阵叫鹿白的风暴。彼时窦贵生深陷烦躁之中,觉得学生和干儿子都忤逆不孝,气煞人也。但不出几日,再想起屋中的味道时,他便觉出事情的蹊跷。
鹿白不擦香粉,哪来的香味呢?谒陵前夜,太子突发急病,浑身红疹,一夜之间,代天子出行的人选变成了九皇子。
当真都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