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飞兀自好笑道:“顽石,你这次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石咏一翻白眼。
两人一面说,人已进了厢房。厢房中间有一挂竹帘,细细密密,依稀可见竹帘之后,坐着一名妙龄少女。石咏学着赵飞盘腿坐下,笑问:“姑娘是哪里人?”
竹帘内传来一阵轻笑声,悠然道:“回小郎君,奴婢乃是鲜卑人。”
石咏心想:“鲜卑人?那岂不是黄头白肤的女子?”
东晋的第二任皇帝晋明帝便有鲜卑血统,头发作黄色而皮肤白皙,在当时被称为“鲜卑奴”。如此观之,鲜卑人可能接近白种人,但其实同属黄种人。
“可惜与姑娘有竹帘之隔,不能一睹芝颜。”石咏调侃道。
妙龄少女又是轻笑几声,如冰泉滴潭、玉珠落盘,清脆婉转。只听她道:“小郎君未免谬赞,奴婢不过是寻常人等,相貌平平,若视之以正面,唯恐唐突,使小郎君厌恶奴婢。”
石咏听她所说的口音,与南人实无分别,说话的调调更有一种大家闺秀之感,心下暗赞:“原来逛青楼还有这等滋味。”其实以石、赵二家之殷富,蓄养的家妓都足以开一间小型的豆蔻坊,并不需要出来逛。出来逛不外乎两个原因,其一男人通病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其二则感受青楼的文化,谈论琴棋书画,在这样风雅、浪漫的天地之间,或许也会有皮肉交易,但真的很少很少,能进来的都是达官贵人。
石咏又想到后世干这一行的,也有文凭高的诸如女大学生当富翁的二奶或娼妓,一般情况被视为失足或沦落,为广大民众所不能接受,女大学生怎么能去当二奶呢?这个时候则需反过来的角度分析,一个二奶在被包养的情况下坚持上大学,性质就变得励志和具备上进心了,妥妥的一碗心灵鸡汤。
赵飞道:“我跟这位兄弟是专程慕名而来的,江南之地,异域胡笳与姑娘相类的妙人实是稀罕,今日有幸同坐檐下,姑娘不妨试演一曲罢。”
妙龄少女笑道:“江南音调的学问,高山仰止,小女子素来仰望,胡笳只是小道而已。音律之于美味佳肴,实有想通之处,二位小郎君平日里吃惯山珍海味、凤肝熊胆,自以觉不新鲜。”
“姑娘不必自谦。”
石咏适时地说。
妙龄少女轻声道:“那奴婢便以一首《胡笳十八拍》,请二位品鉴,不足之处,望多包涵。”只听她轻声道:“小白,取胡笳来。”
左侧有一人称“是”,竹帘朦胧,倩影挪动,若隐若现。
《胡笳十八拍》是以胡笳与古琴合鸣而奏,妙龄少女素指微勾,拨动琴弦,琴音渐起,哀鸿婉转,小白亦跟着吹起前奏,音色略有沉闷,时缓时升,波动甚慢。
全曲贯穿着一个“哀”字,让人的心情也跟着低落起来。
哀曲绵长,好似永无止境一般。
妙龄少女一边抚琴,一边轻声曼唱:“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离乱,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胡笳十八拍》乃是东汉末年的才女蔡文姬所作,一拍一唱,共作十八段词句,这第一段说的是汉末大乱,天下动荡而百姓流离失所之事。
石咏表情也渐渐凝重起来,妙龄少女又唱道:“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为骄奢。”
这一段述说的是匈奴劫掠中原,掳走了蔡文姬,逼迫她跟匈奴左贤王成亲,从此远行塞外,不归故土。遥想尘土飞扬,风沙如刀似剑,匈奴军队穿梭沙漠,蔡文姬一代才女,饱读诗书、德艺双馨,却因家国时代的命运牵连,与野兽为伍,与异族番邦同行,正如其另作悲愤诗所写“马前悬男头,马后载妇女”,匈奴滥杀无辜,汉家儿郎俘虏后皆被砍头,悬颅于马颈下炫耀,而妇女都沦为外族的战利品,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