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虽在傍晚,可已是九月月末,昼消夜长,天色早就已经黑透。加之头顶上乌云密布、四下里秋风乍起,漫野中已经有雨点落了下来。一行八人出来的急,既忘了拿雨伞雨具,也没带棉袄棉衣,走到半路时就已经感到寒风刺骨、冷气袭人。
王离唯恐祖父受了风寒、伤了身体,执意要停下来稍作休息。王翦眼见风势极大,雨点也开始密了起来,不得已只好停下。
几人刚刚下马,就见官道一旁岔路边上有一座小小草庐。草庐前有根木桩,桩子上拴着一匹马。
王翦看看马臀上烙着一个大大的“王”字,顿时松了口气,指着王离笑道:“若非有你,险些错过了。”之后他便走进草庐,抬手作了个大揖。
“先生何故不告而别?”
伍昭正在草庐内避雨,一听声音,慌忙站了起来。抬头一看,正见微光之下,小小竹门外站着一个矍铄威武的老人,后面还跟着五六条魁梧雄壮的汉子。
伍昭脸色一沉,随即冷冷的道:“王老将军是来捉我的?”
王翦笑道:“先生并无过错,老夫捉你作甚?不过因为先生走得急,许多事情尚语焉不详,所以特意追来讨教。”
伍昭冷笑道:“老将军身后随从都是府上高手,且一来就是六七位,岂是讨教之礼?”
王翦一挥手,回头对王离及那六名随从说道:“你们都到屋外远远候着,我与先生有话要说。”
王离本来并不想走,但他清楚祖父的脾气,说一不二,违背不得,因此只好悻悻的走了出去。不过,他也素知祖父弓马娴熟、武艺卓绝,纵然老迈,也绝非等闲之辈,因此并不怎么担心。
几名护卫也都说了声是,远远的离了草庐,与王离一起走到路旁树林里躲雨。
如此一来,伍昭也稍稍放宽了心。二人就着草毡在天井下坐了,王翦开门见山的问道:“先生不辞而别,原是因为老夫招待不周。只是先生口口声声说老夫消遣于你,却又是何道理?”
伍昭反问道:“仁公何必明知故问?府中有大才而不用,却来问计于伍某;伍某献计而不用,却又要在桃花溪畔刁难,仁公不是故意消遣伍某又做何解?”
王翦对于此事本来就不甚清楚,此时听他一说,心里就更加茫然了。他皱眉思忖了好大一会儿,总也察觉不出在桃花溪畔问计有什么不合礼仪的地方,似乎这位刚直火爆的伍昭先生,对自己有着很大的误解。
眼见伍昭脸色已经阴沉下来,王翦也没有刨根问底,以免万一问出个差池,陷两人于尴尬难堪的境地。他掸了掸身上雨滴,正襟危坐,问道:“先生两次说老夫府中有大才,不知所指究竟何人?其才究竟几何?”
伍昭抬起头来,盯着王翦看了许久,直到草庐外雨声渐起,哗啦哗啦下的大了,这才不可置信的反问道:“将军竟然不知?”
王翦摇了摇头。
伍昭嘿嘿笑道:“世人都说你王翦慧眼如炬,极擅识人,原来竟也是鱼目混珠,做了个灯下黑!此人才气纵横,几可贯日,仁公日日与其相见、早晚相处,竟然丝毫不觉,却不是个大大的睁眼瞎子?”
王翦自从军起,就受到武安君白起提拔,少年时便委以重任。以后更是平步青云、步步高升,直到拜君封侯,成就一代功业。他本人也深知后继有人的重要性,因此南北纵横这些年,培养出许多能当大任的年轻将才。
其用人不避亲、不避嫌,对待王贲、李信等嫡传弟子自然是倾囊相授;对待杨端和、蒙武等一干老将,也是知无不言。因此,举凡三军之中的大小将领,但有军务不明白的地方,都爱向王翦讨教。
也正因为如此,王翦才有“太师”之名。
可在伍昭看来,这些响当当的丰功伟业竟不值一提,这多少让王翦心里有些不舒服。他微微蹙眉,咋舌道:“先生之言,未免太过了。先生说此人才气纵横、几可贯日,然而究竟如何,犹未可知。况且他既然居住在老夫府中,老夫岂有不识之理?”
伍昭淡淡的道:“所以,伍某说将军是个灯下黑的睁眼瞎子。”
王翦脸上难得的露出些许怒意,他深吸一口气,稍做克制,问道:“如此,老夫请问先生,此人所长是文是武?”
伍昭道:“能文能武。”
“噫——,嘿嘿,嘿嘿嘿嘿。”
王翦虽然出声,可实际上一点笑意也无。他不停的摇着头,脸上也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无奈、轻蔑的神色。
哪知伍昭丝毫不以为意,他深思熟虑一番之后,突然改口道:“伍某失言,将军勿怪。能文能武,终究是有些小瞧公子了。若依伍某肺腑之言,此人入则安邦镇国、出则横扫天下,可谓通文通武,古往今来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