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离刘府很远了,刘云脑海中还在想着吕管家的那句话,没有人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叛徒,他也不例外,刘云很想否认,或者替那个便宜父亲辩解两句,可是理智又告诉他,吕管家说的应该是事实。
如果这句话是别人说出来的,刘云肯定要怀疑它的真实性,但唯独出自刘家人的口,就让人生不出质疑的勇气,在这个宗族大如天的时代,除百分之百确定的事实,没有人会污蔑自家子弟。
况且,那个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八个时辰睡觉一个时辰骂人三个时辰喝酒的醉鬼父亲的行迹又确实十分可疑,贵为世家子弟,却躲在那个与世隔绝又鸟不拉屎的地方隐姓埋名,要不是在他死后刘云在整理遗物时发现那几样东西,压根儿就没想过他会和吴郡刘氏扯上关系。
因为吕管家的一句话,刘云想起了很多那个便宜父亲的事情,也注意到了很多以前自己没有注意过的细节:他每天都喝的醉醺醺的不是因为嗜酒而是在借酒浇愁;他酒醉后说的那些胡话也不完全是胡话;还有,那份压在箱子底下的明黄色丝绸婚书的来历。
父亲刘不夷是个叛徒,这几乎已经是一个板上钉钉的事,不过刘云脑海中不禁又出现另一个疑问:他背叛了谁?
刘家——似乎有可能。
大雍——似乎也有可能。
梁帝——好像也有可能,虽然刘不夷隐居那会儿梁朝还没有建立,可是那时的梁王便已经是拥有两道十六州的一方诸侯。
刘云花了六文钱买了两个烧饼,把登山包解下放在路边的树荫下,自己蹲在一旁吃烧饼。
烧饼很硬,味道也不怎么好,可是这已经是他目前唯一能买得起的东西了。
刘云吃完了烧饼,又从登山包里翻出一卷明黄色的绸书,握在手里看了看,又塞了回去。接着他又从怀中的内衬口袋里摸出三十二文“天佑通宝”——这已经是他全部的积蓄了。
就这点钱,如果省着点儿花,可以保证他两天不饿肚子,不过刘云犹豫了很久,却拿这些钱去了相国寺前的南街瓦舍。
瓦舍又名瓦肆,取“来时瓦合,去时瓦解”之义,是游乐商业集散中心,三教九流聚集之地,最是鱼目混杂,也是打探消息的最好所在。
瓦舍中有一种专门以打探消息,贩卖消息为生的人,刘云走到一个撑着“包打听”布幡的摊位前,拿出十五文摊在摊面上,不动声色地道:“向你打听一个人。”
老板是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留着两撇松鼠一样的胡子,正坐在摊位后等待生意上门,看到刘云摊开的十五文钱,顿时眉开眼笑地站起来道:“公子你找我打听人可就找对人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卢千耳’吗,因为大家都说我有一千只耳朵,在汴京城,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对了,你打听什么人?”
“刘不夷,出自吴郡刘氏。”刘云不动声色的说。
卢千耳脸上的笑容僵住,伸出去揽钱的手也仿佛被蛰了一下似的收了回去,警惕地打量着刘云道:“你是……”
刘云皱眉道:“你们的行规应该没有这一条吧?”
“是是是。”卢千耳忙不迭地点头,看看刘云,又看看摊面上的钱。
刘云从对方的表情上判断出他知道刘不夷,便又加了五文钱。
卢千耳看来有些心动,只是这个价钱还不足以让他冒这个险,脸上的表情十分为难。
刘云暗中咬了咬牙,又从怀里拿出十文钱放在摊面上,道:“只有这么多了,如果你还不想说的话,我去找别人了。”
卢千耳看了看刘云,又恋恋不舍地看看摊面上的三十文“天佑通宝”,贼眉鼠目地四下打探了一下,这才压低声音道:“刘不夷,出身吴郡刘氏,惊才绝艳,器宇不凡,被前朝昭宗亲自钦点为丙辰科甲等状元,有天下第一才子之称。入仕后官拜崇政殿大学士,昭宗以帝师视之,主张变法图强,消除藩镇割据和限制门阀世家对朝堂的控制。昭宗对其言听计从,恩宠无以复加,甚至把自己最宠爱的十三女越国公主许配给他儿子。
天佑七年,当今圣上举兵入关,刘不夷秘密离朝,从此下落不明。他离开不久,其远在吴郡的妻儿也神秘失踪。
传言说刘不夷背叛了昭宗,在今上入关前逃离长安,从而避过‘白马寺之祸’,逃过一劫。”
刘云一边默记对方的话,一边回想那个便宜父亲,脑中怎么也把老板口中的这个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和那个整天醉醺醺的酒鬼联系不起来,但同时他又清楚:自己熟悉的那个酒鬼和老板口中的那个才子确实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