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赵云如此说,王翊也就没了顾忌,赵云素来严谨持重,当然不会把今日之事泄露出去,既然如此,复有何忧?是以王翊不再迟疑,轻纵骏马,登上了小丘,眺望远处水边。
窥视总是没品,既然心中坦荡,何须藏头露尾。
十几丈外的溪岸上,正有五、六位年纪二三十不等的女子,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将已经洗涤好的衣裳装到青碧的竹萝里,抬到牛车上,预备归程。
然而王翊的目光只不过略略一扫,便从她们身上掠过,落到了旁边。
旁边丈许外,青石上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素衣少女,一手持书,一手执笔,身旁放着一架五弦琴,身后放着一个竹萝,盛放已经洗好的衣服。她身量自不甚高,然而观其形质,有修竹之挺秀,幽兰之空灵,碧玉之玲珑,冰雪之寒澈。纤而不弱,孤而不傲,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身量形态,一分不得加,一分不可减。
王翊这一番举动虽然动静不大,但声音在幽静的林间依旧传出了老远,那几位女子听到,抬头看了几眼,便加快了手中的动作,急着离开。那少女亦抬眼望来,王翊看不清她树影笼罩之下的眉眼,然而便是这一顾,已足以令他绝倒。
远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此时本已是斜阳西沉,暮色初起的时候,然而王翊这一眼望去,却有见了晨曦破晓、赤日东升之景,数年来征战杀伐心头郁积下来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见玉而怀其德,见人而照本心,正如是也。
就是这一顾一望之间,王翊醺醺然不知己身之何所,身子一倾,跌下马来。着地的一瞬间,王翊陡然清醒,跟着便感觉到全身剧痛,仿佛整个人都摔碎了,连惨叫都号不出来,只能瞪着眼睛发抖,耳中隐隐听到几声女子的惊呼。
赵云本想嘲笑王翊一番,尚未开口,便见王翊走马向前,方登上小丘,就倒跌下马。
他吃了一惊,下马飞奔上前,见王翊倒在地上不停抽搐,连忙替他去了外袍和铠甲,检查一番。见他四肢完好,形体健全,不由失笑,小声问道:“子弼无恙否?”
王翊此时方稍稍好了一些,勉强挣扎起来,一把抓住赵云手臂,苦着脸道:“不察失神坠马,痛煞我也,如今行走不得,更骑不得马,子龙快呼人来救我!”
赵云笑道:“此处离营寨十几里,目及之处无人家。那边那几位姑娘家躲我们还来不及,谁能来救你?”
王翊扭头看向溪边,道:“想是那几位女郎君见我们带甲持兵,又不知我们身份,担心惹了是非,所以袖手旁观。子龙且上前替我开个口,说几句好听话,借她们的车子载我一程也好。”
赵云无奈,只好走上前去借车。
青石上的少女扔下书笔,拦住身畔几人,上前行了个福礼,道:“将军万安。妾等几人,皆是此间皖口乡民,在此浣洗衣物,与往来之兵素无干系。敢问将军有何事见教?”到底汉代男女大防不似后来,说话间也从容自若。
赵云从她服色便大略知了她的出身,然见她虽是女子,家世未必殷实显赫,亦能读书识字,答对得体,自然倍加敬重,正色道:“在下乃征东刘将军所属征南王中郎将麾下骑都尉赵,并非什么将军。适才外出哨探,同伴突发急病坠马,欲借尊驾车骑一用,还请行个方便。”
少女眼中有疑色,与几个姊妹商议了片刻,答道:“既是有人病了,那也无不可。只是我等这辆车还需载物回家,这如何是好?”
赵云灵机一动,问道:“敢问女郎君贵府多远?”
少女应道:“五里外桥园便是。”
“那庄上可有医士?”赵云追问。
少女道:“倒是有一两个,但能不能治得这等急症,便不好说了。”
赵云喜上眉梢,道:“有便好,有便好。此处离我军营寨稍远,恐怕赶不及回去,不知能否借贵府之地医治我这同伴?当然,若得准允,必有厚谢;纵有不虞,也与贵府无关。”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少女也不好拒绝,道:“既然如此,自当相助。”
赵云说话是和气,人也面善,但终究是久在战场,自有将军威严在。
王翊躺在地上,汗出如浆,他本就消瘦,身上只有不多几斤肉,着地的时候骨头都快跌散了,只是想着不能再淑女面前掉了份,强忍着不叫喊。赵云牵着牛车到小丘下,把王翊搬到车上,道:“中郎忍着些,云已经和这几位女郎君们说好了,送你到村中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