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风声阵阵呼啸而过,如恶鬼在头顶咆哮。
营地中,张骞盘坐在火堆旁闭目沉思,神态从容毫无临战之际的紧迫。
赵宽稳步而来,坐在火堆侧旁伸手烤火:“张公,各伍应变措施齐备,不惧敌袭。”
“诸君随我西出陇山至今已有九载,困居匈奴度日如年,然诸君皆怀壮志日日砥砺,今坚如铁石自不惧今夜之战。”
张骞说着睁眼:“令郎终究小觑了我汉家志士,竟去亲身涉险。我不知令郎此举真正用意为何,也难断定是好是坏。”
迎着张骞目光,赵宽坦然道:“安国自幼秉性孤高,我不认为他会畏战弃众而走。”
“宽误解了,我并非质疑令郎勇气。而是在忧虑河西今后的局势,令郎终究是匈奴单于本家侄儿。他聪颖好学,心志坚毅。若是崛起于河西,摇摆于汉匈之间经营私利……我怕今后又是一个冒顿单于。”
赵宽沉默,垂头看着面前火堆,久久不语。
张骞扭头环视周边,继续说:“先秦之际,东胡之害远在匈奴之上。匈奴、乌孙、月氏同在河西之地,后匈奴东扩入河套、漠南,使东胡臣服,却为赵李牧大败;后秦蒙恬又大破匈奴,两战皆斩匈奴丁壮十余万,使其元气大伤。”
“蒙恬破匈奴后,单于绝嗣,其弟右贤王继单于之位。当时东胡王自立,匈奴灭亡在即,故匈奴与月氏结盟通婚,互遣质子为信。匈奴弱于月氏,故世代迎娶月氏王女,以太子入月氏为质。”
“头曼单于时,太子在月氏为质,匈奴恢复元气日益强盛,头曼单于有心立幼子为太子,遂与月氏交恶,欲借月氏之手诛其太子冒顿。冒顿自月氏出逃,因才能被举为万骑长。”
身在浑邪王庭九年,娶的又是右部王庭的贵族女儿,匈奴历代单于的故事并非机密,张骞对冒顿单于有着深刻的研究。
在这个特殊的时间里,他耐心十足讲述着:“冒顿之所以能发动政变弑父夺权,并忍辱负重一举击溃东胡,原因就在于此人受月氏王支持。正是月氏王的支持,冒顿才有力量成为万骑长并发动兵变弑父,镇压国内不服;也是与月氏有盟,才倾巢东出一战灭东胡。”
“当时盟约下,匈奴东扩杀东胡王并其众,设立左部。月氏王得到了什么?他借机攻灭乌孙,控弦之士二十万骑,何等强盛?可若深究其理,其实不然。”
张骞说着伸出左右两手做比划:“冒顿弑父,背后支持他的除了月氏王外,还有右贤王。不论是李牧破匈奴经营代地,还是蒙恬破匈奴开辟九原,受损的皆是单于本部,右贤王所部受损轻微,也因此单于绝嗣后,右贤王一系才能曲沃代冀成为大宗。然而头曼单于若与月氏交恶兴兵,右贤王所部首当其冲。故,右贤王扶助冒顿,使其能立足于国中。”
“如同神灵所钟爱的一般,冒顿单于运气极好,他忍辱负重一战荡破东胡,设立左部后以弟为左贤王,单于本部合左部之众堪堪压制右部,国内趋于平稳。遂北征坚昆、丁零,向南则使白羊、娄烦臣服,一时间南北扩张,其威望如日中天,国中上下皆服,无有异议者。”
“月氏占据河西虽水草丰茂贸易繁盛,却扩无可扩,又无险可依。”
“后,老右贤王死,新右贤王祁连遂厌恶月氏强横,决心与月氏一战;而冒顿单于又收养乌孙王子猎骄靡为养子,使其招抚乌孙旧部为内应。强如月氏,却被祁连遂以七万精骑袭破昭武王城杀其王,旬月间亡国。”
“之后,冒顿单于使猎骄靡率乌孙衔尾追杀西遁月氏遗民,此看似不经意之举,却封死了右部统一河西、西域的希望。因乌孙王猎骄靡之故,祁连遂一腔大志无处施展,经历冒顿单于、老上单于至今的军臣单于后,祁连遂壮志不遂,郁郁而亡。”
“祁连遂死后,其弟右大将倒向单于王庭,西域为右谷蠡王所管,后又设立仆僮都尉专管西域事务。如今的右贤王祁连屈,人如其名,被困河西廊道内,难有作为,只能屈服于单于本部,不敢有丝毫逾越举动。”
张骞语气极为感慨,当年单于绝嗣,右贤王继任单于后就重新造了两尊祭天的金人,一座给继承单于之位的长子,一座给继承右贤王的次子。历代单于为了压制右部,就积极发展左部,以太子兼任左贤王或左谷蠡王来控制左部,以达到父子合力压制旁支的效果。
因为有祭天金人,匈奴右部的各部落可以撇开单于王庭,集结在右部王庭进行每年五月的祭天活动。右部的草场分配问题在一月商议,也是可以内部集结协商解决的,没有单于王庭插手的余地;八月的秋收集会,也没有必须与单于王庭走动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