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浑身皮肤涂抹骆驼油脂的图丁开始火葬。

冲天而起的黑烟在天际拉的斜长，赵安国举目眺望，神态庄肃，与大多数人一样在思索着生与死。

面对这个问题，他虽有比其他人更复杂、更深刻的看法和经历，可这并无什么意义。生和死本身就很简单，简单到奴隶都能理解。

可赵安国很难想明白，不愿想明白，仍然怀着一点执念、期望。

“义父，你说世上有没有长生不老药？让人可以永远年轻、健壮充满活力不会衰落，受伤后能快速痊愈，又百病不侵，可以长生。”

“秦始皇就派出方士搜寻这种仙药，那位从希腊向东征服，兵锋抵达大宛的亚历山大皇帝也是为了探索这个世界，寻找躲避死神的秘密手段。对他们来说，征服人口、土地、财富并无多大的意义，征服死亡，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否则，征服再多的土地、人口、财富，也只是给其他人做嫁衣，白费心机毫无意义。”

赵安国说话时，目光迷离：“现在汉帝国的皇帝，虽然他还非常的年轻，可我认为他现在依然会被死亡或衰老的噩梦惊醒。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有些太早，对义父来说有些残酷不近人情，可我很想知道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神奇的长生不老药，能让人躲避死神的追捕。”

赵宽扭头看赵安国侧脸，却是咧嘴做笑：“此事，我少年时就与兄长讨论过。仅能一人独享的长生药，也只有皇帝至尊可用。对我等这类良家士人并无益处，谋思此物实乃大逆不道，稍有不慎就会家破人亡，宗族俱灭。”

“义父怎会认为此物大逆不道？”

“或许是一家之见，有所偏颇。”

赵宽说着双手负在背后：“自古以来，未闻有百年长寿之君。即宏伟如黄帝，也只是飞升天界，未能久治人间。再细细一想，若有人君寿数百载，那实在可怖。大臣、贵戚、太子于长生人君来说如同草履，随手可弃；贵人如此，又何况是寻常百姓？故，长生之君，必然刻薄寡恩，不恤人情。”

“这个道理，我在少年时就能想到，朝中公卿自然明白。故而，我以为世上应该有长生不老药，只是重重阻隔，人君难以企及。”

“义父言下之意，是人君左右亲臣，并不愿人君得享长生之药？”

“不，是人性贪生惧死而已。”

赵宽说着抿抿嘴唇，眉头舒展：“安国不妨试想，若安国得享长生药，今后能有多大作为？别的不说，百年之后安国历经人事沉浮，必然对人情世故洞若观火。以那时的安国，谋夺一国并非难事。若有一国在手，席卷天下只在早晚而已。以那时的安国，又岂会体恤群臣、贵戚、百姓？”

“安国，得长生不老药者，早晚必能掌握天下，为万世人君；而人君，虽能御使千万人为其所用，然而就搜寻长生不老药一事，是有其物，却因臣下阻挠而人君至死不可得之物。”

赵宽的笑容渐浓，语气略带调侃：“故，长生药乃可遇不可求之物。我信其有，不信其无。安国能遇见这等神奇之物，老夫兴许也有这等机遇，唯有汉天子难以企及。”

“呵呵，义父言之有理，就是奴隶都有可能遇到、吃掉长生药，而皇帝不可能。”

赵安国脸上笑意渐浓，又敛去长呼一口气，略带期望眼神：“义父被困匈奴右地已有九载，人生不过五六十年，我以为义父已对得起汉室天子。如今，义父该为自家今后做些长远考虑。何况，义父之陇西赵氏乃赢秦宗室，汉承秦制，然帝室刘姓，非复赢姓赵氏。”

“以义父之才，在汉室纵然位列公卿、郡守、将军这两千石高位，终究受制于人。又如何比得上在西域独掌一国，自命王号逍遥自在？”

“如之前我拒绝张骞入汉之邀，是因我不喜汉室律法严酷，怕生死受制于人。如今我也想以此言进劝义父，义父与我同在西域，既能全父子情谊，又能长享富贵，还能为汉室充当藩篱，予以更大臂助。”

赵安国语气缓缓，赵宽则仰起头，紧紧闭眼。

见赵安国不说了，赵宽才扭头他顾：“安国，此言勿要再提。我纵不为汉室天子效力，然张公知遇之恩不可背。”

“若义父留在西域能为汉室交结各国，我以为张骞会同意此事。对他而言，疏通西域远甚其性命，更别说他个人的荣辱，以及义父的去留了。”

赵安国说着扭头，目光与远处的张骞发生碰撞，回以微笑：“此事义父可与张骞探讨一二，以我愚见，只觉得利于张骞、汉室，也以利于我父子二人，更有利于赢姓赵氏开枝散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