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驴子,顶着一张被咬成猪头的脸,在伙房忙活完,才一路小跑往工兵营丙部的校场而去。
校场今儿不操练,上头说来人巡查,训完话就能散了——今日可是休沐呀。
青陆晨起就喝了碗小米菜粥,十四五岁,正长身体的时候,彭炊子怕她饿,往她怀里揣了一把西瓜子:“……地头上的‘打瓜’熟透了,瓜子仁香的紧,闲时嗑嗑,顶个饿。”
青陆依稀记得,自己幼时是吃过瓜子的,玫瑰味的,松子味的,桂花味的……个个饱满,唇齿生香,眼下师父给了她这一把西瓜子,她摸着兜,心里揣着兴高采烈,一门心思想着这瓜子。
校场就在昨夜她挖的那深坑处,工兵营丙部满打满算四十个小兵,今儿都在这集合,同整个工兵营一同聆听上宪的教诲。
同她一同征过来的工兵毕宿五,抱着膀子伸脚拦住她。
“娘娘腔,昨晚黑吓尿了吧。”毕宿好的不学学坏的,同那些膀大腰圆的兵油子一起,见天儿的喊青陆娘娘腔。
青陆眼皮不抬,揣着自己的一兜瓜子,绕过他的腿。
“明早的甜菜根、榆钱窝窝没了。”她找了个浅坑,盘腿一坐。
毕宿五登时换了副嘴脸,往青陆身边一坐,腆着脸问她:“……甜菜根甜不拉几的,我不爱吃,榆钱窝窝头你给我带一个,蘸着辣椒油吃,啧啧啧啧。”
青陆掏出一把瓜子,一手托着,另一手拿起来嗑。
毕宿五看她脸肿的跟猪头似的,可嗑瓜子仁的一口小银牙却细碎白净,偶尔露出来的一颗小虎牙也尤其可爱,讪讪道:“……我也就当着你的面说你娘娘腔,旁人说你的时候我都不吱声。”
青陆顶着日头嗑瓜子嗑的风生水起。
“窝窝头我都吃不上,还有你的份儿?”她鄙夷地看了毕宿五一眼,“你怎么能不吭声呢?你怕是不知道我有多雄壮!那时候新兵营帐里进狼,你们这些人个个吓的嗷嗷叫,是谁把狼赶出去的?”
提到这一茬,毕宿五蔫了。
“成,往后旁人再说你,我就跟他们说你很雄壮,行吧。”他嘟哝了一句,伸手问青陆要瓜子,“给我点儿。”
青陆不情不愿地给他两颗,“这是我师父给我顶饿的。”
毕宿五白了她一眼,一把把瓜子抢过去:“几颗瓜子仁顶什么饿,赶明儿有钱了,我带你吃大腰子!”
身旁陆陆续续坐满了新丁,全是工兵营丙部的工兵。
青陆缩了缩脑袋,护好了自己脚下的这一亩三分地——拿土掩了掩地上的瓜子壳。
日头**辣地挂在天上,天色静蓝,风不吹云不动的,校场光秃秃的被太阳晒着,黄沙地的尽头,鲜衣怒马的一支队伍呼啸而行,倏忽之间便驰骋至校场前。
众人勒缰下马,立在各自的马前,静候着为首那人。
一丝儿杂色没有的雪白骏马上,载着威赫赫一人,披风的帽子将他的面貌遮住,看不清其人的长相。
营将杜彪、郭守领着一帮旗总、旗佐、行长等人,侯在校场的旗帜之下,躬身行礼。
“末将右玉营工兵部营将杜彪、率部拜见上柱国大将军。”
辛长星的脸隐在风帽下,晒不到一星儿的日光,暗影里的一双沉沉眼眸,望着校场门前插着的那根旗帜,并不作声。
许是迟迟没等来将军的回音,杜彪一颗心提上了嗓子眼。
关于上柱国大将军辛长星的传言,满世界飞。
秉性古怪,喜怒无常,动不动砍人脑袋——想到这里,杜彪不动声色地缩了缩脑袋,有些忐忑。
“这旗有什么毛病。”
金玉一般的嗓音,自风帽下传出,马上人坐的如山般深稳,问出来的话却让营将杜彪一脑袋问号。
此旗玄色为底,其上舞着一条青龙,威风赫赫。
一根旗子,能有什么问题?
辛长星的长行陈诚却是机敏,一搭眼就瞧见那校场门前,只在右侧插了一根旗帜,另外一边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他心道糟了。
未待辛长星再发话,他已然奔向门前,将那根旗帜拔了下来,丢在了营将杜彪的手里,这才在将军马下回话。
“将军,这下对称了。”
辛长星轻舒了一口气,翻身下马,大踏步往那校场而去。
营将杜彪同郭守等人面面相觑。
将军这是什么毛病?
将这些疑惑装进肚子里,营将杜彪领着部下急吼吼地跟了上去。
校场简陋,只一张杂木而制的桌案横在列阵之前,桌案下放着一张灰扑扑的蒲垫,陈诚见自家将军眉头一皱,已然知晓他的好恶,即刻便命人搬来一张官帽椅,请将军坐下。
杜彪忐忑地看了一下,自己营下的二百零一个士兵,眼见着他们按队列而站,个个抬头挺胸,端的是是精神小伙儿。
他暗忖:“……将军这回应当是看不出什么毛病了吧。”
夏风如茗,日光清明,将军长而密的乌浓眼睫微微眯起,长行陈诚立时上前,为他撑起了一把十六骨的兽皮大伞。
……
这又是什么毛病。
杜彪心里头直打鼓,忐忑上前。
“报!右玉营工兵部二百零一名工兵皆列阵而待,请您……”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被一声“嗯?”截住了话头子。
那官帽椅上的年轻将军,慢慢儿地抬起了头。
“二百零一人?”兽皮大伞遮住了日光,辛长星在伞下的阴影里坐的闲适,可语调却透着些奇异,“成双成对不香么?杜营将偏要弄出来个零一?今次的兵是谁招的?”
营将杜彪想捅自己一刀,死在他跟前儿。
这上柱国大将军是有什么毛病?
听说他如今二十一岁,那他咋不把自己这多出来的一岁给弄走?
成双成对?大将军您自己个儿,也没娶妻生子不是?
吐槽归吐槽,到底不敢在脸上显出来,杜彪默默地拱手。
“……今次征兵,百姓踊跃报名,争相要保家卫国,以至于比往年多征了六十余人,末将想着多比少强,便都留下了。”
辛长星漫不经心地听完了杜彪的汇报,因着队伍排列整齐,并没有看到那多出来的一人,心里倒也不是那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