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彪说完,也不知大将军心里舒服点没有,便继续奏报,末了,便叫出来两队十五人的工兵队,操练给大将军看。
前头操练,后头站的笔直的大部队便被安排着原地坐下。
青陆窝在兵群里,肚子饿的直咕咕。
她才十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晓起的那一小碗小米菜粥压根吃不饱,这会子饿劲儿上来了,眼睛直冒金星。
看看左边,毕宿五打起了盹儿,右边正歪着脑袋啃饼子,青陆实在忍不了了,从兜里掏出来一捧瓜子,专心致志地嗑起了瓜子。
日头移上了头顶,晒的人昏昏欲睡,前头呼呼喝喝的正操练,青陆嗑瓜子磕的快要睡着了,忽听得身旁一声克制的训斥:“大家都在认真观看操练,就你嗑瓜子!你的脸呢?”
青陆吓的一个激灵,昂着头一看,营佐郭守背着日头,急赤白脸地指着她。
因着大将军在上头看操练,营佐郭守不敢大声,恐怕惊动了那位毛病多多的大将军。
青陆听了营佐郭守的这声训斥,羞愧难当,忙从兜里把瓜子全掏了出来,给两旁的士兵一人分了一小把,又双手捧了一把给郭守。
“营佐,这是孝敬给您的。”
郭守眼睁睁地看着这小兵分发瓜子,气的手脚冰凉。
这小兵是有什么毛病?打量今天大将军来,他这小暴脾气不敢收拾她?
郭守一把打翻了青陆的手,控制不住怒气。
“我看你是头脑子稀昏了!行军打仗你竟还有闲心吃瓜子?蛮狗砍你的头,你是不是还要请他吃瓜子?”
“我记得你,昨儿挖了个狗洞,今儿又在这吃瓜子,大将军说二百零一不成双,我看你就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多出来就多出来呗,青陆闷头闷脑地想着,那就把她赶出右玉营罢,她愣头青一个,又是个娘娘腔,留在营里能做什么?没得给北胡人送脑袋。
行伍之人嗓门儿极大,这里的骚动到底引来了上头那人的注意。
“那边一圈人围着个猪头做什么?”
围着个猪头做什么……
做什么……
夏风**,日头滚烫,上头那人声音清冽,金石一般的质感,可说出来的话却难听至极。
青陆本就被野蚊子咬的一脸红肿,再加上今日的日头毒辣,更将她晒的红通通,远远一看,大约真同个猪头差不多吧。
士兵们纷纷回头,都憋着笑瞧着青陆。
青陆挠了挠后脑袋,远远地去看那前头的大将军。
校场的泥地晒的松软,辛长星步履深稳,一点儿泥星儿不沾,在兽骨伞的笼罩下缓缓行来。
热浪滚滚,伞下却发着丝丝凉意——盖因那伞角吊了小小的冰鉴,长行陈诚支撑着伞,颇有些吃力的样子。
大伞移到哪儿,凉意跟到哪儿,青陆看着地上那一团凉影儿越来越近,脑门上泠泠地起了一层薄汗——这人,好生熟悉……
待那人在一团暗影里里抬起头,眼神冷冽,凉的像掠过雪山的风。
青陆被这股子凉气煞到,直冲颅顶,一阵目眩神迷——这是什么背时运,昨夜那被她强拔靴子的事主,竟是她顶顶顶顶顶顶头的上宪。
她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真骇人,她还以为那人是个过路的小将军,末流小兵如她,往后等闲也碰不上这等人物,未曾想,这第二面来的这样快。
她素来有急智,想着自己如今这幅猪头样,兴许大将军认不出来,便赌了一把,仰头去看大将军,露出了谄媚的笑,一侧的小虎牙支棱而出。
“标下拜见大将军。”
辛长星脚下踩着一团暗影,长眉蹙起一道深谷。
这右玉营可真是奇事儿多多。
先是有小兵挖战壕挖成狗洞,再来竟然有小兵当众嗑瓜子。
军纲军纪如此,如何行军作战,如何抗击北胡?
他上一世惨死牙狼关,援兵不至固然是主因,朔方军作战不利也是其因。
辛长星阴沉着脸,唇畔牵了一丝儿几不可见的冷笑。
“嗑瓜子?”他站在伞下,周身笼着一团阴沉沉的气,“挖狗洞,抢靴子,我竟不知本将的麾下还有这等人才。”
这话落在青陆的耳朵里,争如五雷轰顶。
他认出她了!认出来了!
他知道是她抢的他的靴子。
那么,自己抢来的这双靴子,必须得改的再面目全非一些,才好叫他认不出来。
她心里惶恐,面上却不显,红肿的脸上还挂着笑,一侧雪白尖利的小虎牙愈发的醒目。
辛长星被她那颗小虎牙弄的抓心挠肝。
怎么会有人的牙齿上多长一颗小牙?太不对称了!
“闭嘴。”他言简意赅地下达了命令,眼见着小兵将嘴巴飞快地闭了起来,他心里的那份焦躁稍微平复了一些。“这虎牙长的不对称,看的难受。”
青陆搞不清楚将军的脑回路,不敢吭声。军营里不作兴磕头,青陆讪讪地垂下了头,挖空心思想着如何为自己脱罪
“报大将军……”她呵腰,把手拱到了头顶,“狗洞标下认了,可靴子,是您送给标下的呀。”
的呀……
的呀……
嗐,这小娘娘腔,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呀。
营将杜彪默默地看了一眼将军放在腰间的刀鞘,生怕他突然把刀□□,将自家这个小兵的头给砍了。
伞下凉意氲氟,辛长星心中却怒火升腾。
“巧言令色。”他甚至被她气笑了,“本将麾下好男儿不知凡几,哪一个不比你骁勇敢战?本将不送靴子给他们,反送给你这样一介贪生怕死之徒,本将是眼瞎还是脑子坏了?”
眼前小兵的腰越来越弯,快要弯到地底下了。
辛长星在伞下谋影沉沉,阴沉冷笑道:“嗑瓜子?挖狗洞?本将倒要看看你是怎么嗑的。来啊,赏她二十斤瓜子,滚到狗洞里嗑去。”
青陆蔫蔫地把腰又弯了又弯,眼前黑了又黑。
“磕一嗑数一颗,数不明白不准出来!”十六骨的兽皮伞转动,凉意旋开,大将军的背影笼在伞下,快快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