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岳穿着一身官服带着小厮急匆匆地往宅子里走,远远的看见宅子门口停着一辆简易的马车和几匹官马薛岳脚下一顿,身后的小厮开口说道:“就是这样,好几个人呢,我们没有主意只好一边来找大人,一边去找刘夫人。铺子离得近,想来刘夫人已经回来了,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为难她。”
薛岳听言没说话抿了抿嘴,又朝宅子走了过去。宅子边围了些人悄悄看热闹,有热心肠的看见薛岳回来了连忙走上前拉着他提醒道:“哎哟,薛老爷啊,你这是得罪哪位人物了,宅子里好些锦衣卫呢,好一顿搜,你快回去看看吧,女人家不顶事的。”
薛岳勉强笑了笑说道:“好我知道,我这就回去。大家也都别围在这儿了,小心让他们看见牵连到你们身上,大家都回去吧。”
那个大叔忧心地说道:“那你要小心啊,该花的钱别省着,破财消灾。“
“诶,我明白。“
大叔拍了拍他的手,号召着看热闹的人离开了。薛岳看着门口的人散了,吸了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院子里守着七八个锦衣卫,还有一个看着品级高些的坐在石桌边喝茶,旁边的刘溪正小心翼翼地跟他说话。众人被薛岳开门的声音一惊都看向了那边,刘溪看见他起身就跑了过去。
“阿姐。“
薛岳看着刘溪一脸着急地跑了过来伸手虚扶了一下,刘溪站稳后皱眉朝他做了个口型:“妖书。“
薛岳见状怔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院子里的锦衣卫气定神闲的,看样子没搜出不好的东西。
“薛侍御。“
石桌边的锦衣卫等着他们打完了招呼,放下茶杯了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本本。薛岳把刘溪拉到身后护着她,对那个锦衣卫问道:“不知道校尉今日来薛某这里,是为何事啊?“
那人笑了笑说:“何事想来薛侍御已经明白了,我就不费口舌了。薛侍御看好了,这是驾贴,还请您随我们走一趟吧。“
那人说着把手上的本本展开给薛岳看了一眼,薛岳看清了自己的名字又问道:“即便是为了此事,也总该有个理由,校尉可否告知薛某一二,好让薛某可以走的明白一些。“
那个校尉摸摸鼻子回道:“我就是个抓人的,他们怎么审的我也不清楚。不过看在我来这儿还有杯好茶的份上,我就透露一点小道消息。我听说是因为薛侍御平时写折子的遣词用句、写文习惯与妖书颇为相似,是以需要让薛侍御亲自去锦衣卫说明一下。”
“这世间写文章的人那么多,难免写文风格会相似一些,况且薛大人也并非文人大家,哪里会有那般独特的风格,锦衣卫仅仅凭借这种模糊的证据就给人定了罪未免也太过草率了吧。”
校尉的话音刚落刘溪忍不住就出口反驳了他,薛岳怕刘溪激怒了锦衣卫伤到她自己,转身安抚她一下,那边的校尉又开口说:“哎呀,薛夫人,这案子拖了这么多天了审不出东西大家都很着急,好不容易又有点线索那当然要好好查呀。我也不怕告诉你,前些天我们锦衣卫自己人都被牵连进来了,你看看这事儿我们能怎么办?薛侍御就随我们走吧,或许什么事儿都没有呢。”
薛岳听他说完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头跟刘溪小声说道:“阿姐你不要担心,我没事,无非就是去趟锦衣卫罢了,说清楚就好了。”
“事情要是有这么简单我又岂会担心?你自认你在朝中不偏不倚,可你的升迁、你的人脉在外人看来立场早就偏了。姜大人你还记得吧,自廷推你冤枉了他之后,为了赔罪私下你去过不少次姜府,姜大人被查之后你又多次上疏为他陈情。姜大人如今还未洗脱嫌疑,你入狱是为何你还不明白吗?”
薛岳看刘溪越说越激动,犹豫了一下扶住她肩膀说道:“阿姐,你冷静些,我现在除了去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三天,若是三天我还没回来,阿姐就把铺子变卖了,拿着银钱离开京城。按官府来说阿姐不是薛家人,即便是到了最差的地步,我也一定会保全阿姐。”
薛岳的话还没说完,刘溪的眼里已经沁出了泪。听到薛岳安排起了日后的事刘溪想要打断他,薛岳却是接着说道:“阿姐,你听我说,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只是考虑了不好的情况,或许事情没有这么糟呢。阿姐要是愿意的话,离京的时候给我留个口信,我若是能平安出来,一定会去找你。”
刘溪听完刚要说话,身后的校尉已经等不住了开口问道:“薛侍御?薛侍御可与夫人交代完了?”
校尉的话正好触动了刘溪的情绪,刘溪出口就吼道:“反正人你也要带走,多说几句话怎么了。”
“阿姐!”
那校尉也是小孩心性,见状往这边走了几步说道:“嘿,那我也是办差的,回去晚了我不好交代的啊。薛夫人你要讲点道理的呀,我来这儿可都是客客气气的,你们刚才说话我也没插嘴。还有,还有之前喝茶的时候我不也没好意思让你站着吗?你生气不能跟我发脾气啊。”
薛岳看刘溪还要跟校尉吵,连忙拦了一下低头和刘溪说:“阿姐,你莫要再与他们置气了,你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薛岳叮嘱完转头跟那校尉说道:“我们说完了,这就走吧。”
“好。”
校尉应了一声挥挥手,两个锦衣卫上前走到了薛岳身后,其他人也推门撤了出去。薛岳最后安抚的刘溪看了一眼,和刘溪擦肩走了出去。等薛岳从她身边过去了,刘溪的眼泪也控制不住流了出来,转头盯着薛岳的背影跨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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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堂里,刑部尚书一撩官袍坐在了最上面的主位上,下方左手边坐着蒋正,右手边坐着顾玦,旁边还各空着一个位子。几人坐好后整了整了衣服,段雲开口说道:“薛侍御前天才到锦衣卫,就这两天未必能查清他是否与此案有关,现在就开堂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吧?”
“不急了,当时上头跟我们说的是五天之内,现在这都第三天了,再不开堂我们五个人就要去午门跪着了,嗯,指不定还有五城兵马司。薛侍御被捕是因为写作文风与妖书颇为相似,到底是不是他只要一审书吏和书坊的人不就知道了吗?”
蒋正顿了一下接着跟段雲说:“司寇啊,这案子不能拖了,要是人证物证具在的话赶紧审出来报上去就没事了。周嘉庆、阮明卿还记得吗?那都是朝臣挟私诬告的,案子拖得久了只会有更多的周嘉庆。我真是不明白大家都在顾忌些什么,就一个案子为什么要搞得这么麻烦。大家都是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下审理案子的,证据是什么就怎么审,何必顾忌那么多呢。司寇任刑部尚书这些年向来公正不阿,这次总归不会偏私吧?“
段雲笑了笑回道:“我既然坐在了这个位子上,自然会公正审理,只是这案子的影响实在非同一般,我总要谨慎些啊。”
“我也是担心案子久悬不决才会着急,不过司寇已经这么说了,那我也就放心了。”
他们这边说着话顾玦没有插嘴,低头翻看着手里的资料,只在蒋正说到“顾忌些什么”的时候略带嘲讽的笑了一下。
你说我顾忌啥!
这边说完了话,夏衡和田玉宁处理好后面的事情也过来了,大堂里的小吏看见他们行了礼,段雲几人也抬起头打了声招呼。夏衡走到了蒋正旁边坐了下来,转头跟段雲说道:“后面准备好了,司寇可以审了。”
“好。”
段雲点了点头,而后拿起惊堂木往桌上一拍朗声道:“升堂!”
堂下这会儿跪着一个满身是伤的中年男子,身边还站着薛岳。薛岳的官服已经换了,脸色差了许多,身上也有了些轻伤,不过比之跪着那两位好了许多。只听跪着的那人声音虚浮的说道:“他欠了我银子还不上,我跟他说要是还不还的话就去找他家人要,实在不行拿人来抵。他怕了,然后就拿了一份文章给我,就是那个妖书,他说明日那份妖书就会出现在邸报上。他还说京中这几天士子多,以这篇妖书的内容,定能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凭借这份妖书我就可以赚回来他欠的钱。”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那不是奏折,我以为他只是不敢把朝中大臣说出来所以文章才没有署名。所以,所以我就让人连夜刻了妖书的印板,等第二天邸报上确实出现了妖书才印了出来。草民这话有人可以作证的,印坊的人都可以证明我是什么时候印妖书的,草民句句属实,还请大人明察。”
段雲听完话看了看手上的文书说道:“证人的手印是什么时候的?”
田玉宁插话答道:“昨日,昨日我们找了印坊的人证实了之后摁的,若是司寇有疑,可以再找来问问。”
“暂且不必了。罪人林开平抬眼看看,你身边那人你可见过?”
那人抬眼看向了薛岳,薛岳也配合的铁着脸转向了他。林开平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回道:“回大人,草民未见过。”
“把林开平带下去吧,带新安书坊秦安。”
底下小吏应了一声,带着林开平走了,过了会儿又有人带了同样带着伤的秦安上来。
“草民秦安叩见各位大人。”
“本官问你,建宁二十八年十月十二日新安书坊妖书的底稿与印板你是从何而来的?”
“回大人,草民并未见过妖书的底稿,草民见到的只有印板。那日,草民家里的仆人早上开门的时候在门口发现了一块崭新的印板,出于好奇草民就让人印了一份出来,结果发现了是那篇妖书。”
那人说到这儿神色痛苦的闭了下眼接着说:“草民原本是顺天府的生员,后来弃巾从商,慢慢做起了家业,但与当年同窗仍有来往。那日草民的同窗来跟我说,当今圣上为奸佞蒙骗,置仁厚聪慧的长子不顾,多年来不肯立国本,以致朝中心怀鬼胎、趋炎附势之人以此为由祸乱朝纲,甚至于暗助安王打压晋王。他还说安王不顾京中百姓安危以私焚火药的方式密谋小世子,实在不是为君之道,若任由他暗害贤良日后必成大祸。他让我帮他把妖书上的内容印出来,向世人揭露奸人的面目,到时候再由他鼓动朝臣上疏定能让晋王入主东宫,惩治奸佞。”
“草民人虽不在朝堂,但素来关心朝中之事。草民听了他的话心下触动,便帮他印了妖书。”
“就这样?”
“是。”
蒋正听到了关键之处,开口问道:“你说他告诉你他会鼓动朝臣上疏,一介百姓岂有那般本事结交那么多朝臣?他可有说会鼓动谁?”
“他不是普通百姓,他在朝中任职。但他毕竟是草民好友,草民不会告知他的身份。草民只记得他当时,好像提到过薛侍御,他说他职掌河南道,在朝中颇有影响和人脉,若有他出面此事不成问题。”
秦安话音还未落下,薛岳这边就怒斥道:“胡说!自妖书案发以来从来就没有人劝过我上疏,我也从未上过立太子的奏疏,何来他人鼓动。你遮遮掩掩只字不肯提那人的名字,却直接点出了我,分明是故意为之。你既然口口声声说你那友人劝你,不如把他叫出来我们当面对质,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说谎。”
“他在京城不过是一个小官,若没有人挑唆他岂敢做这种事情。王恭厂受灾的是百姓,妖书案受灾的还是百姓,你们朝堂上的争斗为何总要连累到平民百姓身上,你们聪明人为什么总是要拿弱者做挡箭牌。闹来闹去到最后你们毫发无损,却让我们承了所有的罪,受了所有的苦,凭什么!”
秦安说着说着积压多日的情绪爆发了出来,在大堂上痛哭流涕,薛岳想插嘴再问些话也找不到好时机。堂上的人看见这情况也知道审不下去了,段雲一拍惊堂木说道:“来人,罪人秦安堂上过于激动,不宜继续审理,先将此人押至狱中,稍后再审,薛侍御也暂且押至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