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上到一半的时候,他就会抛出一些个问题,然后随便叫个人来回答。若回答上来还好,回答不上来,就会遭罚。至于罚的内容,宋先生想了想,是罚一百遍呢?还是二百遍呢?直到张子敬战战兢兢地举起手,说若是罚了那么多,第二天手定然是要断掉的,还怎么继续听先生授课?宋先生这才“仁慈地”把一百遍改成了五十遍。
似乎是当官当久了,宋先生总喜欢从一些小事寓一些家、国、天下的大事。反正小事大事都是世间事嘛,左不过一个理字。
最开始的时候,先生点了周尔玉,本是应当叫女眷一声“姑娘”的,没想到宋先生却不甚拘小节,大名儿直接喊了出来。
坐在第一排瞌睡的李隽之被吵醒了,四顾去,不耐烦道:“听没听着先生叫呢,周尔玉是谁啊,赶紧站起来啊。”
眼瞧着那“周大发”施施然起身,李隽之睡意全无。
“周大发?”
李隽之瞪圆了眼睛,好似还在迷糊似的,指着尔玉,道:“你不是叫周大发?”
宋先生又气又想笑,用戒尺点了点李隽之的桌子,笑道:“姑娘家的名字为什么要告诉你?”
尔玉憋着笑,见那李隽之逐渐扭曲的五官,还是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今宋先生照常问问题,却问了一个颇为难答的问题——何为天下?
这个问题不是不好想,而是不好答,在座的世家子可太多了,这话进一寸便是媚君、退一寸便是狂悖,着实难言啊!
“谢昉,你来——”宋先生随手点了点。
身后的谢昉笑了笑,从容起身,带着一股淡淡的兰香。
何为天下?谢昉从小就在想这个问题。师父教他天地人共生,教他万物有时,却从没提过尘世的天下——有人觉得,天下不过就是一个国,一姓王朝,而谢昉却认为,天下的红尘的“自有时”,每一个人的生、老、病、死,每一户的悲、欢、离、合,每一朝的更替,万物的生长衰败....由他们共同构成天下,而天下便也缺一不可。一朝人见一片天,若是有人能活两朝、三朝....那他的天下是什么样子的呢?
天下是共识的。
谢昉的语气缓缓的,好像在和缓地叙述着经年的故事似的。尔玉拄着脸,完全沉浸在他织构的观念中——
他只说了几个字。
在场人都静默了。
这般年纪的孩子,最出息的,也不过是站在国境中的最高峰来眺望。可是...可是这个谢昉,尔玉愣愣地想,他仿佛从来没有沾到尘埃,他是在天上的。
李娴感觉四方静寂,有些不大对头,推了推自家哥哥,问道:“他说什么东西?”
李隽之也没有缓过神来,道:“他说的是...天下?”
“那他说的是好还是不好啊?”李娴挠了挠头。
“若是他去考策论,单从这样一个宏大的格局,我赌上一切,他必是第一。这番话,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李隽之赞叹地望着那瘦长的人儿,忍不住拍了拍手。
宋先生上前去拍了几下谢昉的肩膀,道:“小小年纪,便已有这番见识,后生可畏啊!若有心入仕,将来封爵拜相也...”宋先生顿了顿,好像这样夸赞一个后生有些过了,这样好的一个苗子,若是早早地飘飘然,也是不成的。
宋先生咳了咳,道:“只是所谓‘忠君爱国’,忠君更是首要的,还望你以后能在忠字上再加参悟,必成大器!不如,你明日便同我一起去翰林院,我先给你找份差事,你学着学着...”
谢昉面色平和,道:“谢先生美意,可是学生出身低贱,也无那鸿鹄之志,只图个吃饱穿暖罢了。”
“你,你这...”似乎又察觉到自己失言,宋先生颇为掩饰地点着头,“嗯,那容后再议吧,今日心情好,你们都散了吧,不留作业了。”
宋先生的话音刚落,学塾就沸腾的起来,欢呼声不绝于耳。早已睡着的张子敬被惊,一下子坐了起来,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明启在一旁拍了拍他的后背,道:“提前下学了,今天没有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