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那个神仙,就在自己眼前。
“阿玉?”
好像是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谢昉回头正撞见尔玉望着自己的目光,他倒有那么一瞬间的惊喜,甚至还有一瞬间的脸红,但下一刻便又换回了平时不知羞耻不正经的模样,回身将那碗黑浓的汤药端到尔玉面前,道:“没想到这丹药这么管用,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身体有力气多了?嗯,你不用说,我看是的,都有力气瞧着我犯痴了。”
说来奇怪,受了这样重的伤,昏了这么久,尔玉此刻一睁眼,只觉得像睡了一觉刚起来似的,浑然不觉什么,通身还有隐隐的微热的气流包裹着。
尔玉本还感激着谢昉,听他这样说,顿时气得羞红了脸,道:“呸,我看门口那条大黄狗都不看你。”
门外坐着望风的大黄很通人性,似乎听懂了尔玉的“冒犯”,耷拉着耳朵往屋里看了一眼,便一脸不屑地离开了。
尔玉:“......”
“唉,我说你挺好个姑娘,怎么嘴上这么不饶人?瞧瞧,人家大黄都不愿意理你。”谢昉不紧不慢地将汤药吹温,端到尔玉面前,道,“尝尝在下特制的生龙活虎神力无边大补汤。”
那刺鼻的味道呛得尔玉还没喝嗓子里就犯苦,她摇头,道:“这怎么那么难闻?我不要喝。”
“不喝也得喝,这村子里面也没个郎中,你知道我凑来这些药材多不容易么?”
“你不是给我吃了那‘十全大补丹’么,我现在已经好了,若是喝了你这汤药,定要呕吐一番,到时候再把那丹药吐出来,得不偿失。”
“你这...”尔玉这话给谢昉堵得不知说什么,他装作一副恶狠狠的模样,狞笑着,“没关系,你吐出来,我再给你喂进去。阿玉,我可不嫌弃你...”
“你别说了,再说我可真吐了!”尔玉不情愿地往谢昉身边蹭了蹭,谢昉会意,将尔玉扶起,让她半靠在自己怀里,再慢慢地把那黑乎乎臭烘烘的汤药灌到尔玉的嘴里。
“难喝死了,你怎么能弄出这么难喝的东西啊。”
尔玉皱着眉,很自然地用头去向后撞了一下谢昉的肩膀,表示不满。好像一对已婚多年的夫妇似的,丈夫哄着耍小性子的妻子,谢昉由着尔玉靠在自己身上,像哄孩子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好了,喝完了,我们不喝了。”
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我说,你可真够狠的,”谢昉笑着紧了紧环着她的手,道,“那帮歹人,被你杀了一个,弄瞎三个,那三个浑身都是针。”
回想起那夜的腥风血雨,尔玉不禁打了个寒颤,她都忘了那时候自己是什么样的了,只记得她当时只有一个极为坚定的信念——活下去。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面对着四个匪徒,她是真的怕,可是怕有什么用呢?她想活着,她太想活下去了!
“别怕。”似乎是感觉到了怀里人的颤抖,谢昉把下巴抵在了她的头顶,柔声道,“以后我绝对不会再让你陷入险境。”
这话听得人舒坦。
尔玉突然觉得心里安稳了许多。
“他们..没有都死的话,会不会...”接着,尔玉好像想到了...他们会不会再来报复?
“你放心,阿玉,”谢昉冲着她微笑,“他们全死了。”
尔玉有些错愕。
“包括在街上截你们的十五个人,算上山上的,一共十九个,你杀了一个,剩下的十七个全死了,留了一个给圣上当线索。”
“你杀的?”尔玉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昉。他的侧脸也俊美得很,线条流畅,却透着一丝刚毅,在他向尔玉慢慢叙述着那些事时,便又生了一层不曾见过的冷峻。那种冷峻..却不像普通人的气度。
“这么说,”尔玉皱着眉头,“截我的是郑王家的人?而你...你杀了那么多郑王的人,你不怕么?”
“怕?”谢昉笑了起来,那样温柔而和气,可是他说得话却分外狠毒,“若你想要我取了郑王的人头也不是不可以的,只是如今天家抓到了郑王的错漏,手段可比我要凶得多了。”
“他们为什么要截我?”尔玉思忖,“莫不是因为我顶撞了谭秋声她们?可也不至于要取了我性命这般严重。”
“他们那种人,向来没把人命放在眼里,”谢昉的眼眸里似乎装了许多东西,分外深沉,“为了权力,亲生手足都会自相残杀,你说,如他们一般的人,还会在乎一个别人家的女儿?况且...”谢昉看了看尔玉,神情不大对劲,“郑王想和宁王结亲,但是宁王一直怕惹祸上身装死不肯,郑王的女儿又见你同世子爷交往密切,想来也是恨你恨入骨了。话说回来,你同世子爷走得很近?”
“怎么可能,”尔玉咂咂嘴,“我可一直都是行得正坐得直,再说了,宁王府又不是我高攀得起的。”
谢昉脸色沉了又沉:“你这样想,别人可不这样想。”
“啊?”
“没什么。”
说来奇怪,谢昉这汤药难看难闻得很,喝下去也是苦得让人肝颤,偏偏没过多久,似一股股流通在尔玉的身体里,她周身都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包裹着,再汇聚到丹田一处。
没多久,尔玉身上就覆上了一层薄汗,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好像山林中的清溪,干净又灵动。谢昉拿着一条温毛巾,坐在尔玉身边帮她擦汗。
“刚才你喝下去的汤可以抑制丹药被你的身体里吸收的速度。”
谢昉想了想,终于还是对尔玉说了些丹药了来历:“我...我早年间在东海遇到一位得道高人,他与我有缘分,赠我两颗丹药,以备不时之需。一颗丹药中那道人的十年内力,你吃了那一颗,我怕你的身体承受不住,便调了汤去抑制你的身体对丹药的吸收。不过汤只是暂时抑制,你一个小小姑娘家,如今也算是小半个练内功的武者了。”
“阿玉,你知道吗?”谢昉把额头抵在床边,声音闷闷的,“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的腿上有那么长的一道伤,背上也是,我看得好心惊。你实在是流了太多血了,时间紧迫,便自作主张给你服了丹。”
“那服了丹我是不是会和那位高人一样,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我需不需要去修仙啊?”
尔玉这一连串激动的发问,倒是让谢昉哭笑不得。他安抚好尔玉,继续说道:“强身健体是没错的,在普通人看来倒没什么,只是在武学方面颇有领悟的一些人,会嗅到你身上不一样的气息,也许会招祸。”
“我不怕啊,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人生是怎样的。最为可能的,也就是嫁为他人妇,深宅大院里一关,高墙里囚禁一辈子罢了,”尔玉偷偷地瞟了谢昉一眼,道,“反正关在监牢里,又不出门,也没人能发现我的气息有异。”
谢昉想说什么,却又及时住了口。可能性太多了,这个世界上的可能性真的太多了,他不愿意让她去涉险。倘若...真如她所说的那样,倒是算一条很好的出路了。
日落时,谢昉从外面带回来五个热腾腾的包子,用油纸包着,绳子还盘了个甚好看的结。
“从村东的老乡那儿买的包子,他们开始还不要钱,这我哪好意思,硬把钱塞过去了。”
谢昉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的木头柜子里拿出一双碗筷,再小心翼翼地将油纸打开,包子的热气冲到了他的指尖,他匆匆地搓了搓手,拿起筷子将一个包子夹到碗里,再送到尔玉的面前。
尔玉的气色已经恢复得很好了,汗发过了,其经脉在谢昉的内力护卫之下也扩张得通畅。包子的香气由远及近,尔玉在谢昉的帮助下坐了起来。
“好香啊。”尔玉接过筷子,先是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绝世美味一样,开始狼吞虎咽。
“慢点吃,我又不同你抢。”
谢昉笑着起身去桌上拿水,一转身的功夫,尔玉已经将碗中的包子吃得干净。
“还吃吗?我再给你拿。”
“不..不吃了。”尔玉有些噎,接过谢昉递过来的水,一饮而尽,方才觉得这副吃相甚是不体面,道,“我吃饱了,吃饱了。”
谢昉见她这模样,心里也有了数,只是笑着转过身去,坐在椅子上,拿起一个包子在空中晃了晃,道:“哎,世间难寻如此皮薄馅大喷香扑鼻的包子,看来这剩下的美味也只能我一人独享了。”
说着,谢昉一副要一口吞掉一个包子的模样,偷偷地瞟着尔玉,只见尔玉将视线挪去别处,手扶着床沿,努力地吞咽口水。
“周二姑娘啊,您这又是何苦呢?想吃就吃,难道还怕我笑你不成?”谢昉笑着将包子递到尔玉跟前,继续道,“你现在正是恢复的时候,多吃点,早早康复了,也能让我少辛苦几天。”
“哼,”尔玉接过包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咬了起来,“回去以后你不要乱说,若有人细问,你只说我吃了一个包子。”
谢昉大笑着答应,看着她羞怒的模样,倒觉得有趣:“你平日里在家也这样吗?”
“我在家有爹娘宠着,自然是不这样的,只是...”尔玉思索着,这些家事应不应当告知谢昉这个外人,转念一想,他也不是在外胡乱讹传之辈,便低声说道,“我爹不招祖父待见。祖父有两个儿子,大伯父才华出众,前路正好,而我爹...我爹小时候又不听话,和家里关系很僵,最后出来自立门户了,我娘生下我和明启以后,祖父和爹的关系才缓和些。”
谢昉仔细地听着尔玉念叨着这些陈年旧事,夕阳的斜晖打在她的脸上,柔和而温存。
“这次祖父叫我来京都,却也没说什么事,我想,大概是想为我寻一门亲事。来到京都的这些日子里,我见了许多公侯伯爵家的子女,个个风采卓然,这一看自己,便觉自己粗陋,给爹娘丢了脸面。”
“你若说风采是本来吃得多,在外人面前偏装吃得少;是本身爱这个,偏要迎合些什么说爱那个,那我觉得这风采倒没必要有。人生一世,披一层皮做什么?你真实、你自然、你有一颗悲悯的心,这样的风采才迷人,你明白么?”谢昉说完才觉得失言,连忙道,“不过,你若是有一些闺秀的样子,倒也挺好的,别动不动就满世界乱跑,”
“呸,我怎么就没闺秀的样子了。”
“你这个‘呸’字用得极好,一切倒尽在不言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