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三月,叛军攻陷崇州。郑王许了将领攻城之后可以在城中抢掠,是夜,城中灯火通明,有刀刃出鞘声,有哀求讨饶声,有怒骂声,有脆弱的落地粉身碎骨声......
谢昉辗转找到了周二爷的住处,及时阻止了周二爷再往崇州赶,翁婿相见,惹得周二爷泪流满面。
周家现在安顿在铜陵附近的一处山村里,那里民风淳朴,极难被外界侵扰,故而还算是很安全的一处。谢昉方才放下心来,却听得周二爷伸出手,声音颤抖道:“我的尔贤....尔贤还在崇州。”
与此同时,远在西南深处某个小县城的尔玉,正在挑灯绣荷包。
鹅黄的缎子配上绯红的海棠,尔玉努力地回想着尔贤曾教过她针脚的缝制方法,不知为何,她的心口突然狠狠地抽了一下,疼得她眼前一片模糊。
只是须臾之后,一切便清明开来。
尔玉望着方才异动,被针扎破的指尖,此刻正往外冒了血珠。
她定定地想着什么。
......
归德十五年,霜降。
张子敬的人马打到了崇州附近,他把部下都安排在城外驻扎。此刻,远远地看着城内不衰的灯火,张子敬有片刻的失神。
这便是她的家乡吗?
不过须臾,他便皱起了眉头。
她在哪里?
望着远处的城池,张子敬头一次畏惧起来。
这种畏惧感一直伴随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崇州城。
走进崇州城。
......
谢昉把周二爷安顿在城外的一处庄子里,他盘算着,总要周二爷见一见两位女儿,这才能让他安心些,便留了鲁一在庄子里陪着他,自己乔装打扮,混进了崇州城。
此时张子敬的队伍在外虎视眈眈,城内被郑王的人把守着,只许进不许出。
周二爷说,当初周家举家搬走,周尔贤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她只道自己如今已经是许家的妇人,不好再同娘家离去。
周二爷惯知自己这个大女儿守礼守到迂腐,几番劝说,她都不肯随周家离去,最后崔氏也急了,他只能留给尔贤一个地址,便带着其他家人离开了。
谢昉一边按照周二爷给的地图寻着许家的位置,一边思考着情况,盘算着等一下要如何带周尔贤冲出去。
自家岳丈的地图画的可谓是生动至极,谢昉毫不费力地便找到了许家大宅,只是他一到大门口,便察觉出些许异样。
这家血腥味不是一般的重。
他借着夜色的掩护,从外墙翻到宅院里,院内空无一人,血腥味愈发浓烈。
他轻手轻脚地打开了一个房间的门,只见里面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个丫鬟打扮的女人,都没了呼吸。
都是衣不蔽体的女尸。
谢昉心道不妙,他一间间屋子翻去,每打开一间屋子的门,他的眉头便紧锁一分,那血腥气萦绕在鼻尖,经久不散,惹得他胃里翻江倒海。他也顾及不了那么多,许家宅院不算小,他一间间翻总是费时间的,于是他便按着从前在张将军府邸住的模样,推测出了主屋的位置,推门进了去——
屋里只有两具尸身,一男一女,皆是老人。
余光瞟到了主屋后身的小厨房,不知为何,谢昉总觉得,该去那里看看。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
富贵人家连厨房的装修都是有讲究的,厨子和丫头们一般都在一条长而宽的桌子上面切菜、摆盘,长桌子一般都位于厨房的正中央,开门便能见到。
而此刻,谢昉看见,那把长桌上侧躺着一个人,背对着自己。
黑发如墨,那是一个浑身**的女人。
谢昉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盖在那女人身上,然后慢慢地、恭敬地将她翻过来,去看她的脸——
屋外的叫喊声不绝于耳,张子敬攻了进来。
如今郑王驻守在崇州的队伍已然餍足,精锐在清晨便离开了,留守的不过是弃子,稍微敲打,便溃不成军。
张子敬和谢昉到达许家,竟也算是脚前脚后。
方一进城,他便把后续的事都交给副手打理,自己要了一匹马,飞也似地来到了许府大门口。
在刀光剑影里挨了一年,此刻,张子敬再迟钝,也感觉到了异常。
他来到主屋后身的小厨房时,谢昉正从里面走出来。二人相见,均未诧异对方为何在这里,而是默契地,什么话都没说。
张子敬走进小厨房的时候,分明觉得自己的双腿已经软的不行,甚至还在发抖,可是他的意识清楚地呐喊着:去看看,进去看看,也许不是那样......
谢昉在不远处找到了一个通风的地方,倚靠在树下,静静地仰望着天上的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