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窗外的竹筒蓄了早间的晨露,蓄满了,便碎在窗下石板积的水洼中。
耳边渐渐响起鸟叫声,逐渐叽叽喳喳、吵闹不停。那似乎是个旋涡,将尔玉本就有些迷离的神智搅得颠倒。
倏尔,露碎于地的声音又如平地惊雷,一下子激得她分外清明。
又是一天了。
在夜里跛道人和施露离开了以后,尔玉便开始翻谢昉存的古书,想在书中找找有没有办法。这天下谁说不成,她都不信,既然万物相生相克,那必然是还有救的,谁都可以放弃他,但她不能,也绝对不能。
熬得身子难受了,她便坐在谢昉的床边,把额头抵在他的颈间——尽管是那样冰凉,那样了无生气,可是尔玉总觉得,他是在的,她的心也是满的。
人都难逃一死,但尔玉觉着,他不应当就这样死去。
他应该和自己携手白头,老了,一起在靠山的庭院中看夕阳。他也不应当死在这里,他们还约定好了一处处山明水秀的地方,虽然到现在尔玉都没有决定好到底要去哪里。
心中突然有一个念头。
若是他真的救不回来了,应当把他葬在那处。
那处庭院里,那处能看到夕阳西下的好地方。
她突然觉得,一辈子竟如此难熬。
戏文话本里都在讲那前世今生的缘分,所以,会有来生吗?若真的不成了,他在轮回路上,会等自己吗?
她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谢昉,末了,俯身,在他的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别丢下我一个人。”
......
玄胡索在第三日的中午才到达。
他的身后跟着那位婆婆妈妈的大弟子白术,白术身上背了一个巨型的药箱,身后跟着五六个表情与白术如出一辙的小童。
一行人都没有好脸色。
从马上下来,绕过铜炉,白术紧追上自家师父的脚步,皱眉道:“若不是您给我送信,我都不知道您又要从崇州跑到临阳,这么大岁数了,身子骨也不复从前硬朗,怎么总是这么能跑?”
玄胡索罕见地没有回嘴,只是一脸不满地继续疾步向前。
“您给谢师弟开的方子我也瞧了,被冥火大灼,伤及内脏,不该用这种急办法,得温和慢调,您这上来就是烈焰滔天,谢师弟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听到徒弟质疑自己,玄胡索停下脚步,怒道:“你是师父我是师父?”
“您怎么这样?医者父母心,更应当体察病人的身体情况才是。您是我的师父,所以我才不能见您出错啊!这样烈的药材是不成的。”
师徒二人正在争执,迎面便遇上一人,白术走路没注意前头,差点与那人额头相触,还没等反应过来,白术连忙矮身致歉,这才抬头看去——
“师伯?!”
白术从小跟着玄胡索,自然也是认识跛道人的,只不过他并不清楚其中一些密辛。不过从小到大,在为数不多的几面里,跛道人给白术的印象都是“隐士高人”的模样,此番离开东海来到临阳,想必也是为了谢昉。想到这儿,白术心里有点泛酸,不知若有一日自己出了什么事,师父能否像师伯一样在意他的弟子?
玄胡索也没好气,大抵是方才自家徒弟真给他气到了,他便将气撒在跛道人身上,道:“你瞧瞧你教出来的好徒弟!逞能,除了逞能还会做什么!”
跛道人也怒了,吹胡子瞪眼睛:“老子教出来的自然是好徒弟!他这是义举!再说,和冥火硬碰硬还能留一口气的,放眼天下,除了老子的徒弟还能有谁!”
白术在一旁听出了门道,小声道:“还有一口气,那也就是说,救活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也不尽然吧,”跛道人白了玄胡索一眼,叹息道,“命是能留下,醒不醒得来就另说了。”
“你个老东西,你会看病还是我会看病?什么都让你下定论了,那你还来找我干嘛?”玄胡索冷哼。
跛道人复又想说什么,还是咽了去,只是沉声道:“姓周的那个小姑娘守在房里,谢昉料得自己会伤成这样....我们到时候先帮周姑娘安排一下未来的去处,若是最后的办法也不行,这样,也能成全了他二人的情谊。”
玄胡索看着跛道人,二人目光相触,双双了然于心。
......
玄胡索进屋的时候,尔玉还坐在床前给谢昉擦脸。他的身子被冥火灼透了,如冰层似的皮表之下藏着无尽的烈焰,这是冥火带来的痛苦,没有人知道谢昉是否还有意识,若是有,只怕每一分、每一秒都分外煎熬。
尔玉只希望他睡过去了,这样也不必受此痛苦。睡过去,也一定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