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蓬荜生辉,原来并不是一句客套话!
紫衣玉带男子甫一进入当铺,站在柜台之后的管事林淼就觉得眼前一花,贵气扑面而来,整间屋子都闪闪发出了金光,下意识用手遮了遮眼。
再睁开时,林淼忍不住仔细打量一番来人。
来人紫衣高冠,面白微须,也不说话,只是一面转动手上扳指,一面缓缓踱步观瞧。单看气度已是不凡,更有一双凤目,微微眯起,却仍锋芒毕露,令人不敢直视。
林淼再看来人穿着,衣料乃苏州云锦,衣裳做功可堪上乘。腰佩羊脂玉珮,足踏云履,虽然贵气,但在江南地界也着实常见。
乍看去,非官非商,却自带一股上位者的威严气势。
林淼并非那等没见过世面之辈,却也不禁为他气场所慑。
紫衣男子可不知管事心中弯弯绕绕,迈着官步将小小一间当铺来来回回绕了一圈,才开口问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林家当铺?”
不是吴侬软语,竟是一口极地道的官话。
林淼心中一凛,边点头答话边在背后比了个手势。旁边小厮看见赶忙开了后门,如飞去报林福。
正盘账的林福听见小厮回话,停下拨算珠的手问道:“京城来的贵人进了咱们买手艺的当铺?”
“正是。”
“可看出是什么身份了吗?”林福追问。
小厮摇头,“小的看不出。只觉得好生气派,就连淼管事也觉得此人出身不凡。”
林福可比林淼和小厮见识多,知道招揽人才这事可大可小。何况他们所聘之人中还有猎户、屠夫之辈,万一惹了什么人的眼儿,被人歪曲事实参上一本,老爷可有口难言!
因着所来之人为男子,贾敏不便相见,林福只来得及摸到手巾擦了把手,抄自家产业后院近道,快步赶到当铺后堂。
林福从后堂窗隙往外一瞅,正看见紫衣人翘着二郎腿,脚尖一晃一晃,满脸玩世不恭地与林淼问话。
而林淼,向来挺直的脊背竟不知何时已佝偻成虾米,近乎对折地频频点头。
扬州城里谁人不知此处产业是巡盐御史林家的?打狗也要看主人,普通官员哪怕亲身前来,见到林淼也会客气三分。似紫衣人这般,不仅不把林如海放在眼里,甚至还带三分随意呼喝之势的态度——
林福两眼微眯,知道来者不善,见那人逗弄林淼兴致正高,二话不说,直奔巡盐御史衙门。
剩下林淼,可怜他这辈子还没这么狼狈过!
眼前这位爷长着一张俊秀甚至略带阴柔的脸,说话语调也是慢悠悠不疾不徐,问的内容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没有章法不着边际,看似人畜无害,随意回答便可。
可是,哪怕他认真琢磨,思量再三后回答,打眼一瞧,果然那人狭长的凤目眼尾又是轻轻挑起,立时抓住他话语中的疏漏,紧跟着问出他不愿意答又不能不答的内容。
不到半盏茶工夫,林淼已将第九号当铺开业以来,招揽了哪些人才、都分配到了什么地方、做何用途,甚至那些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契约是怎么定的等等打死也不能泄露的秘辛,全告诉了眼前这个身份成迷摆明了别有用心之人!
林淼心中哀嚎,明明下定决心死也不说的事情怎么被这人三言两语就问出来了,偏偏自己还不自知呢?再这般下去,就算老爷和夫人信他忠心耿耿有口无心,他自己也不相信了!
林淼急得满头大汗,偏偏脚底如同生了根,扎在紫衣人面前就是挪不了窝。
幸亏林福老道,跑去通禀林如海的时候,顺道命人去告知了贾敏。
在园子里正和黛玉等人设计林家绸缎成衣胭脂香粉钗环配饰一条龙店铺布局的贾敏,听说当铺里来了个京城贵人问东问西,立时觉出其中异常。
贾敏刚要亲自起身去查看,童毅拦住她道:“伯母稍歇。您乃主人,万一那人别有所图,您去了反有掣肘,诸事不便,不如让小侄先去看看!”
言下之意却是,他是客人还是孩子,哪怕说错了话别人也当不得真。
贾敏望向童惜,童惜也点点头。
“那就麻烦毅哥儿了!”贾敏笑道。
童毅起身,一本正经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却扭头趁众人不注意时,飞快冲黛玉眨眨眼,也迈着官步跑了出去。
也想跟去看热闹的黛玉羡慕得直咬手帕,头一回厌烦自个儿是女儿身。
童毅脚程快,没一会儿便到了地方,也跟林福似的,打后头窗隙一瞧。
“扑通!”
好大一声闷响,仿佛什么重物坠地。
外间正喝茶润嗓子的紫衣人听见动静,凤目往窗户那里一瞥。
好嘛,才从地上爬起来正拍灰的童毅惊得手又一抖,胳膊肘儿碰到身旁方桌上摆着的花瓶。
花瓶晃了两晃,一头栽倒。
童毅一个“飞跃虎扑”抱住花瓶,背后已经密密麻麻出了好几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