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不是不心疼女儿,只是不能做亏本的买卖,近几年陆陆续续也听闻了宋家婆婆的嚣张跋扈,女婿又是个不成器的。生意人讲究及时止损,便把淑芬喊入房间,关上门来,要与她说几句体己话。
老爷子不爱笑,说话时不容有人插嘴,拍板的事也不容再改。这些淑芳都是知道的,所以她进了房间后,又是下跪叩首,眼睛低低垂落,话也不再重复,只等着阿爹发落。
“那个病老婆子没少给你气受,你又何苦为她着想。赎回宋家祖屋的钱你也别借了,我找人把那两个女娃娃送回去,以后你就安心住在陈家,不用再管宋家那摊子烂事。”
淑芳没同意,一个出嫁前温顺柔婉,事事听凭父兄安排的乖囡囡,因为成了母亲,不得不为两个女儿考虑,“阿爹,月儿和芽儿都还小,我不可能不管她们。我想过了,我们以后自食其力,镇山他能回来也好,不能回来也罢,等送走了婆婆,我就把宋家的祖屋卖掉,还上你的钱,然后我会带着芽儿和月儿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下来。”
老爷子直摇头,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要知道覆水难收。如果淑芳同意,他完全可以留住她,等几年后外头的风言风语平息了,再重新给她找个丈夫,只是两个娃娃毕竟姓宋,拖油瓶一般,实在不宜带着。
“钱我可以借给你,但有条件。这些钱只能你自己做主,但凡宋镇山那个小混蛋要伸手去够,你万万不能心软松手,免得他又去赌场上挥霍干净。”
陈淑芳从娘家借来了钱,马不停蹄地回去解围,打发走了讨债的一干人等,整个人心力交瘁,搬了条竹椅在檐下坐着发呆。
夜里,宋家婆婆又发了高烧,迷迷糊糊只叫着镇山的名字。屋外头是大雨瓢泼,宅子里的佣人都已经遣散,陈淑芳只能自己端了碗粥,一小勺一小勺地给婆婆喂一些。过了一会,宋家婆婆的精神稍好些了,勉强能睁眼,一看是自己厌恶的儿媳妇坐在边上,愣是憋着股劲含了口痰朝她身上吐。
这时候月儿湿漉漉地冲进来,大喊着,“阿爹回来了,姆妈你快来看啊,阿爹进到门里来了。”
东躲西藏的日子把宋镇山折磨得脸颊凹陷,双眼失神,他一个猛子扎在地上,蔫蔫地垂着脑袋,等淑芳一手一个孩子牵着,从屋内走出,就开始一个巴掌接着一个巴掌抽自己耳光。
“回来了就好。”淑芳只淡淡地对他说。
宋镇山痛哭流涕,挪着两只膝盖向前,去抱住淑芳的腿,“淑,淑芳,我对不起你,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赌了,我要是还赌,你就把我的小拇指砍下来,让我长记性。”
淑芳面无表情,她弯腰去扶狼狈的丈夫,只听房内一声响,大概是有什么滚落了,“你快去看看阿娘吧,她病得很重,其它事情我们以后再说。”
宋家婆婆死在了当天夜里,像是攒着一口气,眼巴巴盼着儿子回来,等儿子终究回来了,心头的那口气就散了,竟是很快撒手人寰。
临死前,宋家婆婆拉着宋镇山的手交代了许多话,陈淑芬和她的两个女儿都是没有资格听的,直到一声哀号破除了是夜的寂静,她们也始终没有上前一步。
成年后的宋芽儿曾经和姐姐谈及这个夜晚,试图还原祖母的临终之言:她要拼着最后一口气叮嘱阿爹,‘大师一语成谶,宋家香火不可以断,灾星命格的芽儿不可以留!’
宋镇山肯定也是听入了心的,虽然他的话越来越少,精神也越来越消沉,有时候睡到日上三竿,抽一抽水烟,吃过晚饭又可以沉沉睡去,一日里清醒不了几个小时,但他心里一直在盘算,终于有一天,他说出了口,“我已经打听好了,隔壁村有户人家想要娶个童养媳,要不然,我们把芽儿送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