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蛮人在驿站里锋芒毕露,公然挑衅官威蔑视王法,摆明了不想对我们掩饰身份。”元诚叹口气,不忘留意着他外露的表情,眉间染上一层凝重,“而这,就是在给我们下套。”
见人不说话,他抿了一口水压压惊,“我们只管当作不知情,陛下圣听颇广,若是发现了,自有决断,轮不到我们多此一举,平白多趟这一滩浑水。”
“我也不瞒你,像我们这把年纪的官员,身后若是没有像样的子孙接继,哪个不是但求全身而退。”
“我年事已高,再坚持几年就要致仕归乡,单单一个小小的承宣布政使,我不愿再沾惹这些,也没有能耐沾惹这些,不求荣归故里,但求无功无过。”
元诚觉得口干舌燥,又端起杯子润润嗓子,旋即扭头回来。
“大可不必!”见大人还要劝他什么,卫迎铮连忙拱手为敬,口中却在极力制止,“晚辈谨遵教诲,一切权听大人差遣。”
这般挑不出错的话,让元诚呼之欲出的劝诫又给生生咽了回去。
他稍觉惊讶,今日这小子怎么如此好说话了?
莫不是急着去喝花酒?
卫迎铮前脚刚离去,不一会儿便有人回来,乍一看就是先前那位离去的医官。
“为什么还要与那卫三郎多费唇舌。”医官取来引枕,自顾自地问道。
见元诚疲累地摆了摆手,他这才注意到拳底的淤红,摇了摇头,便从袖子中掏出一直备好的药膏。
本是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今日反倒派上了用场。
“大人不是说,咱只要保好他,让他能顺利入兖接任就行。”他问。
“卫都督示意。”元诚用杯盖拨了拨茶沫,一眯眼,眼角的皱纹几乎挤进了眼眶,迸发出的微芒,彰显的却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精烁。
“我们最好少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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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露水味的夜风从回廊穿堂而过,陪着女子翩跹的裙带飘忽了一路。
她掸了掸肩头上并不存在的秋霜,一脚踏入松鹤堂的宴厅,刹那间清凉与温暖相撞,只一个激灵,呆滞的眼神总归是恢复了生动。
宋知熹觉得,自己可算是清醒了不少。
“姑娘是要暂且歇歇脚的吧,可否有约?”立在不远处迎客的侍女照例过来询问。
宋知熹轻轻摇头,此时的她早已换好包袱里的常服,自然也不会再被认作婢女。
见她抿唇不语,侍女侧身让出几步,意欲给她引座,宋知熹想不到有何理由推拒。
她漫无目的地走过来,也许只是被这里温煦的光亮吸引,既然眼下已经没有什么再值得牵挂,于是笑着偏头看过去,“好的呀。”
这一笑,便彻底张开了眉眼。
她挨着女眷聚集之处坐下,桌上有桃酥饼、佛手酥,又拼上了一盏香味四溢的擂茶,她慢慢伸出双手捧去,竟是情不自禁地生出一股热泪盈眶的冲动。
她低头,刚想把脸埋浸于那蒸蒸热气中闭目一会儿,身旁热闹的动静却叫她有些心痒难挠,没等她悄悄挑眼看过去,交谈声已经率先入耳。
“是了,汝南桃江味的擂茶。”
说话的正是一群盘着高髻的夫人,尽管各个披金带银,但端看那一身干练的打扮,便知其是地道的生意人。不似小县城,在京都的商贾之家,女人出来抛头露面虽然不大常见,但也算不上多么稀奇。
“汝南世家周氏啊,我小姑家的侄女儿就……”
话聊得投机,一轮接一轮谈笑下来,夫人们早已换了话题,殊不知近处的女孩子仍然看着手心那杯擂茶怔怔出神。
跑堂的白面小生走来,正在给这桌的女眷沏茶,忽然浑身一酥麻差点儿抖泼了还没来得及封口的茶壶。想到方才身后突然传出的响动,他心下微恼,猛地绷住脸扭头回看。
“起得那么急作甚?当心摔……”小生张了张嘴唇,肉眼捕捉住一道匆忙的背影,剩下半句话却噎在了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