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明宴坐在正屋堂内,端起茶,茶盖拨了拨沫儿,吮了一口,听着坐在下首的女子拿乔磋磨。
听仆役说,这个女子刚去申国公府走了一趟,特意又来找了她。
“都说青梅敌不过天降,没想到现在也会轮到姐姐我满心犯难。”
女子扯着与国公府没凭没据的媒妁之约,口口声声奉劝她不要横插一脚,然而祝明宴可算听明白了,若不是前脚没讨到好,又怎么至于后脚来找她的不痛快?
姐姐?瞧着与她一般大,这么快就要摆主母架子了么?
你说她怎的不气恼。
她眼睛都没眨,双手往前一送,把茶水泼在了女子脸上,蜷缩的茶叶挂在青丝云鬓上将落不落。
那女子扔下几句气话,就羞愤地跑了,至于什么话,那人气音过重,她压根没听清。
但她听清了城内再度响起的戒严声,好半晌,心道,“失策了。”
益州地界,汾阳边关,在申国公数年镇守下,俨然成了最后一道决口。
昨日,原本败北而逃的鞑虏,竟是重现在益州边境的城关底下叫嚣,最令人警惕的是,竟不知从何处请来了巫祝。听说这巫祝道法高深,练就了一身诡异妖力,能从千里之外镇住小孩的心神,以孩童魂魄献祭他们敬奉的“昆仑仙”。
她走出了城,见到一群乞丐哭天抢地。
“军爷,就收了我们吧,带我们去庇护所吧,等攻城了我们无处可逃啊!”
她闭了闭眼,散出一缕灵识查探动荡时局。
京城内人心惶惶,城门紧闭,京畿戒严,派出五城兵马司巡街,不厌其烦地提醒城中百姓,“莫要出街!尤其看好孩子!”
圣上下旨让医官分散于民间,成立专医署,查看得了魇症的孩童,隐匿的道士也下了山查探人间,前来相助,接连呈送入京的簿册上笔墨未干,全是几天内新增的病例孩童。
仙岐门的老太太也早已被传去了京城。
她看见院落里的女人,彷徨踌躇,绞着帕子思虑边关丈夫。家庙里老人长跪蒲团,喃喃诵过几番经卷,为子孙祈一世安福,乐齐人,百岁无忧。
而疏于防守的边城,街边铺坊早已丢了营生,眼下更是乱成一片。
“我的儿!”女人抱着梦魇的孩子,急得撕心裂肺。
祝明宴回神,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她不忍,实在不忍!
孩子是千秋万代延续的血脉,这等做法,不仅是丧亲之痛,更是断了传承的百年基业,比多少酷刑都更令人发指。如此祭天,难道不会嫌它肮脏可齿?昆仑仙,何谓昆仑仙?粉饰肮脏的幌子罢了!
年年岁岁细小的瞬间堆积,有怨念,有奸邪,厚积薄发,山雨欲来,仿佛生灵自然的愠怒终于喷薄而出,又好像就突然地,被这些细小的瞬间击败。
她可以承认自己惜命,可以承认自己并非天生的济世心肠。但良心良知一旦泯灭,她枉为祝氏子孙。
她还会说,她只是还没有想好吗?
这种含糊其辞的借口在紧要关头,在时间流逝的面前何其可怖。这句对自己说过千遍万遍的麻木的话,付之以眼前的惨痛,原来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代价。
她为何还不承认?!
不餍足的是她。
贪恋当下自在的是她。
那么,枉悖教养恩义的也会是她。
眉心浮现上一道浅浅的半莲灵印。整个人似乎被灌输了一种强烈的感觉:皈依三宝,才该这是她生来的秉性和宿命。
她在等,她想等一个人,如果能等到今年的第一场冬雪,他欲沸雪煮酒,她定当赴约而守。
但她知道等不到了。
“会有办法的,会有能周全一切的办法的,不会走上绝路,我能护住你。祝明宴,你信我啊。”那个人曾扶住她的肩膀,告诉她他的承诺。
祝明宴当时没回答,并不是不信他。
她怎么不知道,离开清虚宫前夕,师傅给他留下的一篇《福黎庶》空本啊,写至舍身取义一卷,他可是拖了整整两年,都没见再动过笔。
她的眼眶发热,眼泪来得如此汹涌。
如他这样一个擅长通权达变,揆情度理的人,又能被什么义理缚住墨笔犹豫不决?
一切都归因于她啊——她,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他的两难。
……
她正色,抬手掐了一个灵官诀,感受到了迫近的巫师气息,起身而走。
益州城关。
黑压压的军队簇拥下,是一群巫师,似乎已经做好了进城的架势。兵卒将领见了心中一颤。
这就是……所谓巫祝?!
玄台紫盖,冠带其身,那个巫人手腕一摆,敌军压境,两军霎时开战,战鼓遍地擂来。他们兵戈相向,使出浑身解数变换阵仪。
紫衣巫人念动破酆都离寒庭咒,刹那杀气大开,威压倾覆,无数兵卒破败而逃,无可躲避的,生生挨了一压,吐出一口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