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他本人耐不住煎熬,改变了主意。
至于孙漕最终对他作出回应,他以为他是不想让他亲眼看见他惨烈的死态抱憾终身,心下颇为动容,却也别无他法。
二人拼尽全力求来的一缕生机,原来也将成全再一次的告别。
但为他抵挡过白日时本该在刽子手刀下身首异处的羞辱,也算一种不负厚恩的回报。
“昔日绛侯起兵叛变,若非主上私下力保其麾下之我,替我重塑身份,我早已沦为刀下亡魂。”
近侍掐灭了劝离的心思,说得现实一点,他虽然明白,当年孙漕救他,兴许是看出他的能耐才对他存有留用甚至利用之心,但于他的恩德,却是容不得有半分置疑。
望着这个跟了十几年的主子,他看得出他已经心意决绝,双手抱拳,终于死心道,“再造之恩,允我再一叩谢,属下就此拜别,望您……珍重。”
孙漕久久没能转身,那人回头看了一眼,最终消失在了莽莽山路中。
随着晚宵成色渐深,零碎的星星几豆,于夜空中开始露出滢亮的本色。山上恢复一片寂静,暂时不会有人知道,有个死刑犯正匿身于此。
孙漕像被从骨髓里彻底抽干了气力,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哪里还有半分方才那人眼里的风骨可言。
历经过激烈纵马角逐,突然安宁下来,他忽然不明白,自己到底又在等候着什么,
人死如灯灭,支撑他纵马逃亡的那些注定不会有回音的祈祷,值此漏夜,伴着相隔了重重峦嶂那边,一记又一记杳杳钟声,缥缈不可追。
为一颗残破的心覆上数九寒霜。
浇上埋葬他的最后一抔黄土。
他觉得自己好像死了,却仍在呼吸着。
孙漕掀起沉重的眼皮。不远处,留有一间茅草搭就的房舍。
他被投入牢狱后,直接经历严苛拷询,隔日就要斩立决赴往刑场,一连两日都滴米未进。生理上本能的不适,迫使他脚下不受控地,走了进去。
茅草混着土胚搭作的屋子,把刺骨的凉风挡在外面,腹肠内的绞痛感在略显温暖的照拂下,不再那么明显。他枯站了一会儿,抬起手,点燃木架上的灯,屋内亮了起来。
靠墙的一边搭了一张床,他慢慢走到床榻那边,床褥上放着备好的衣物,他迟滞了两息,又低下颈柱,双手交叠在衣角换下囚衣,将它叠好收在床头。
他从纱橱里端出隔夜的饭菜,过水淌一遍碗筷,坐在了饭桌前,平静自然得,好像他原本就是这么生活。
唯有碗里硬得难以戳动的米饭,方能暴露出,一切其实并不那么自然。
只不过在这,没有人能与他识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