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桌案上的烛火熄成豆大的一点。桌案边,灰黑色的大猫一双眸子亮得惊人。它半伏着身子,嘴里叼着一只死不瞑目的红毛公鸡,正精力充沛地左右甩动脑袋。
每当它摆动一下,那团惨不忍睹的生物就在地上撞一下,发出嘭的一声。
银票正玩得尽兴,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几个人正在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好在莫小笙对银票这种杀鸡辱尸的行为早已司空见惯,干脆尴尬地搓一搓手,蹲在屋内的火炉旁烤起火来。
她天生怕冷,手脚尤其容易冻伤,每次见到火炉就想往跟前凑。她像只猫一样窝在火炉旁,朝两人露出暖洋洋的笑意,满足道:“你们这屋子真暖和。”
晏铭坐在桌案一旁,跟莫小笙隔出一段不小的距离,见她冷得直跺脚,下意识地递出去桌上倒好的一杯热茶:“喝茶。”
莫小笙笑眯眯地接过茶杯,稀溜溜喝完,又砸吧一口,点点头道:“穆海那老家伙果然偷着藏好东西,当初他六十大寿的时候,连设宴的茶叶都是些铺子里剩下的粗茶。我还真当他在京都油水捞的少。穷得连这点家底都没有了呢。”
“……”
冯九站在门口,手中的长刀还没归鞘,只觉得此时此刻的人和事都有那么一丝的匪夷所思。
比如,半夜爬人屋檐抓鸡玩儿的大猫。
以及……跟着一起爬屋檐……抓猫的……少女。
还有这空气中异常诡异的……和谐的氛围。
冯九跟随晏铮多年,也算是阅人无数,把朝内朝外老的少的天真的圆滑的人都见了个遍,自然也不是没有认识过天性飒爽、快意恩仇的女子。但莫小笙,好像又不太一样。
半夜爬进人家的院墙,被人抓了还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举手投足都人觉得,这是个惯犯。
他看着已经开始用手指弹着茶杯,凑在耳边听响的莫小笙,脑子里蹦出一句话:匪里匪气,死皮不要脸。
“这茶杯也是好瓷器,就算在盛产白瓷的江陵,怕也是价同黄金。啧啧啧,你们究竟是什么来头,能让那一毛不拔的老家伙舍得掏出家底儿来伺候你们?”
听着莫小笙反客为主的询问,晏铭面色依旧波澜不惊,只是平静道:“父亲与穆大人是旧友,此番前来,是为代父亲访问……”
“得了得了,你不想说就算了。”
莫小笙拄着头,丝毫看不出气恼神色,只是心不在焉地道:“既然不方便跟我讲,我不问就是,糊弄人就没意思了。”
冯九见公子的谎话被这么堂而皇之的揭穿,一时间只觉得气血上涌,手中的刀送了送,对着莫小笙威胁两句:“喂,你老实些。”
另一旁,玩累了的银票见冯九拿刀子对着莫小笙,难得忠心地跑上前,对着冯九张大嘴,半弓起身子,发出带有威胁攻击的哈声。
莫小笙倒是丝毫不害怕,只是站起身子来,轻轻把冯九的刀推了回去:“别生气别生气,你看我被你们抓了就抓了,也没有半分想逃跑的意思,这还不够老实吗?”
“若当真老实,莫老板又为何不走正门,深夜爬人家的房檐?”
“我说啦,我来抓猫。”
莫小笙对着银票努了努嘴:“它前些日子刚给我捅了篓子,害得我差点让穆家的大公子砸了店。今天一整天都不见影儿,果然又在这逮到它了。”
晏铭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喝着茶,他一向是个喜静的人,但不知道为何,看着眼前少女在那里不安生地搓手跺脚,油嘴滑舌个不停,竟然没有一丝厌烦之意。
炉火烧得很旺,炉上的茶咕嘟嘟烧起了热气,隔着层层水雾,晏铭竟然也忍不住有些怀疑:这个毛手毛脚的丫头,真的在那如炼狱般的土匪山寨,生活了足足七年吗?
匪患。匪患。他从小到大听了多少遍这个词。朝内朝外,江湖庙堂,多少金钱人命,多少名利地位,都紧紧围绕着这两个字。
他最耻辱的那段日子,他鲜血横流的那段记忆,还有那个偶然间遇到的人……
由新生到消亡,黑风寨存在的周期不过几十年。血流干了,人杀尽了,好戏散场。到头来,也不过是朝廷中几个人召之即来,挥之则弃的棋子罢了。
他不止一次地听父亲身边的老奴感叹,如今这纷纭乱局,人命何其轻贱。
那么记忆中那个人,当真还活着吗?
莫小笙坐在炉子旁,没忍住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