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顾行缺氧缺得头脑发昏，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伸手去捞，鳄鱼一动，把模型踢开，裘顾行只抓到了一手淤泥和一只坚硬、冰凉的不知道是谁的又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腕环。

有人下水拉他，裘顾行攥紧了腕环，被拖上岸，趴在地上，狼狈地大口喘气。

下午的课裘顾行没有去上，在校医院打了针吃了药，给脖子和脑后的伤涂了药膏，躺在休息室休息。

梁望来了一趟，裘顾行一口咬死：“就是狄亮把我掀下去的，他还叫人把我的包和包里的东西都扔下去了，你们能把他的手指捞回来，也要把我的书包和书包里的东西一样不少地捞回来。”

见梁望神色复杂，裘顾行抬起下巴，指着脖子，“狄亮掐的，”又指脑袋上包的纱布，“狄亮叫人砸的。我掉下水后一片血味，要不是警卫来得快，你们捞到的就是被鳄鱼啃得残缺的尸体了。”

梁望暗暗吸了一口气，心知自己以前都小瞧了这裘家的孩子。他一面烦学院为什么总叫他处理这些破事，另一面不得不和颜悦色地答应裘顾行：“放心，东西会一样不少地替你捞出来，狄亮……我们也会小惩大诫一番。”

“嗯。”裘顾行不咸不淡的，低下头玩着那枚他从池塘泥沙中抓起来的腕环，不再看梁望。

腕环这东西，是当今人人必备。

它绑定个人身份信息、银行账户、网络账号等等，包揽人们生活所需，功能繁多，款式也极多。

当今最受欢迎的腕环生产商有三家，世家萧氏的飞天；新贵涂氏的嘉鱼；十二家祝氏的子夜。

子夜遍销鹤望兰帝国22星区，虽在首都星已不受欢迎，但利润仍然十分可观；

飞天则走的是奢侈品路线，戴飞天是身份象征，麟趾学院里一抓一把；

涂氏则和世家阳氏有所合作，宣传不遗余力，在网络上狂轰滥炸，由阳氏其下无数明星代言，近几十年来很是掀起了平民中的潮流。

除了这三家，还有许多其他的小厂商，不过裘顾行仔仔细细把这枚腕环翻过来覆过去地看，都辨认不出这是属于哪一家的。

它给人一种粗糙与精致并存的奇异感受。

裘顾行琢磨了一下，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这腕环不是机器流水线生产的，而是手工做的。

下午，梁望叫人把上次替狄亮找手指的扫描机抬出来，仔仔细细扫了一遍水池，把扫描图传给裘顾行看。裘顾行把自己的包、机甲模型、笔等等打了个勾，图传回去给梁望，梁望叫人定点下去捞。

看着打捞人员还得穿防护服小心避开鳄鱼，梁望真是一肚子火，他打电话给院长，脱口就问：“学院的鳄鱼池能不能想想办法，这一天天的破事，真他妈要死了人才……”

他意识到什么，慢慢住了嘴。

院长声音听起来已经很苍老了：“皇帝赏赐，你想如何处理？至于死人……难道没死过么。”

“是，”梁望低声说，“是我想岔了。”

“小梁，我听说狄家和裘家小孩儿的事了，你是不是觉得难做？”

梁望哪敢出声。

院长心中了然，轻笑一声，说：“我叫你在学院处理这些事，不是为了为难你，好好想一想，不要叫我失望。”

在休息室睡了一觉后，裘顾行让校医院的人检查了一下身体，确认没什么大碍。

梁望差人把他被扔进鳄鱼池的东西洗干净送过来了，裘顾行清点了一下，确认无误后礼貌地道了谢，把东西收拾好，背着包离开学院。

裘家在首都星春江区，从麟趾学院搭列车过去只要十分钟，是繁荣富庶之地。裘顾行一家没有挤在主家的庄园，而是另有一套园子。

到了家，裘顾行正要钻进自己的房间倒腾捡来的腕环，突然被父亲裘屏山揪住了校服的帽子：“你跟我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裘顾行整整帽子，低着头不吭声。

“你怎么又跟狄家人闹起来了。”

裘顾行说：“他砸我脑袋，还扔我模型。”

裘屏山一拍桌子，呵斥道：“你就是被阿止带坏了！”

裘顾行霍然抬头，眼神冷冷的：“妈妈都死了，你还要这样说。”

“我说的不对吗？机甲那玩意儿淘汰多少年了？放在四百年前，我定会倾尽一切培养你这爱好，但放在今天，你这就是玩物丧志！”

裘顾行重新垂下头，不说话。

“你这是什么毛病？动不动就不说话——”

“说了有什么用，你们又不听。”

裘屏山大怒：“你在闹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惹了狄家人我在兄弟姐妹面前抬不起头？上回还是给狄家送了礼才没让人家追究，这才几天，你又——”

裘顾行眼圈红了，大吼道：“是他叫人打我，扔我模型，还把我推进水池里！”

裘屏山一个巴掌拍过来，清脆的一声“啪”，叫裘顾行惊愣了。

“你个孽子，小小年纪，扯谎的本事一流，”他气得又拍了拍桌子，调出录像，指头戳着桌面屏幕，“你自己看看这录像，你以为你这点伎俩谁看不出来？你以为自己聪明绝顶了？人家是看在裘家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

裘顾行只愣了一瞬，便反唇相讥：“那你就要你儿子任别人打骂吗？模型是我四岁生日的时候妈妈送我的，我不能宝贝它吗？哥哥分化成了Beta，他的朋友们都不爱跟他玩了，他不能保护我了，我不想让他担心，不想让你们担心，我自己保护我自己，有错吗？”

“你保护自己的方式就是自己往鳄鱼池里跳？！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少年眼睛瞪着，一副死犟的模样。

裘屏山忽然说不出话了。

“算了，你……”裘屏山把录像关掉，“你下次不要这么鲁莽，不要用这么危险的方式，你妈妈只有你一个孩子，算是为了你妈妈想，好不好？”

半晌，裘顾行点了点头，转头走了。

回到房间，裘顾行听了一会儿歌。

变声期的少年嗓音在唱：“风像一条濒死的小狗/呼哧呼哧/太阳啊/光辉所到之处/我失明/我溺毙/我凋零……”

他逐渐冷静下来，找出工具，开始拆解腕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