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顾行伸出手，他的手和他的脸一样苍白，在阳光下能透过皮肤看到青色的经脉。他摸了摸三七的脑袋，轻声说：“不要哭，我可以帮你找到。”

“不要用这种骗人的话安慰我！”

“没有骗你。”

三七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裘顾行伸出左手，他左手上戴了两只腕环，其中一只是新买的飞天，安装了身份芯片。他当着三七的面打了一个电话，打给血夜的。他礼貌地说：“你好，听说我可以向你们要一点赔偿。”

“是的，裘先生。”

裘顾行说：“你们在藻区这边有关系吧？我要找一个奴隶女孩，十四岁，Omega，叫碎碎。”

“没问题。”

“我还要两个更改身份编码的名额。”

“没问题，”一个短暂的停顿，“三分钟后电子兑换码会发送至您的账户。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吗？”

“没有了，我在藻区的‘蓝色’小店等你们把碎碎带过来。”

“好的，预计一个小时后能把人带过去。”

“谢谢。”

“不必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电话挂断，三七已经忘了哭，他目瞪口呆，磕磕绊绊地问：“你、你到底是、是什么人？”

裘顾行说：“那天，我没有跟程飞开玩笑。”

三七回想起那句“我是贵族”，他抽了一口气，猛地站了起来，在裘顾行面前跪下。

“介草……不，裘、裘先生，请让我做你的奴隶，还有我的弟弟——”

“三七，我刚刚跟血夜要了两个更改身份的名额。”

“嗯……是。”

“加上你从血夜那里得到的一个，足够你和你的弟弟妹妹全都成为平民，你们不需要做任何人的奴隶。”

三七又哭了。他跪下来，磕着头，不断地说感谢的话。

碎碎的确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眼睛很大，唇红齿白，牵着哥哥的手，难以抑制喜悦。

裘顾行带着三七、碎碎和六二——三七的弟弟，今年十一岁——去了行政服务中心。身份编码服务窗口没什么人，三七牵着弟弟妹妹进去，怯怯道：“我们要改身份编码。”

“有权限码么？”

三七迷茫了一下，裘顾行替他说：“有，三个。”

“过来。”办事员带他们到了一处机器前，让他们一一站上去，进行全身扫描，然后取血验证DNA。接着，她说：“选个姓。”

一张很长的列表展现在他们面前，是平民姓氏列表。

三七下意识看向裘顾行。

裘顾行耐心地说：“选一个你喜欢的。”

三七小声问：“有顾这个姓吗？”

办事员说：“有，可以用。你看是这个‘顾’么？”

三七探头看了一眼，说：“是的。”

办事员笑了笑：“很漂亮的姓，也很热门。”

但三七选这个不是因为它很漂亮很热门，是因为他知道了“介草”真正的名字。裘、顾、行。他不能用“裘”，因为这是贵族姓，但他可以用“顾”。他感激裘顾行，用裘顾行名字里的一个字冠姓让他觉得荣幸。

“身份芯片给我。”办事员说。

三人把腕环里的身份芯片取出来递出去。

办事员把三个兑换码一一输进去，又问：“需要顺便改个名字吗？”

三七想了想，说：“碎碎不用改，我……我，把‘三七’改成‘平’；‘六二’改成‘安’吧。”

“好了。”身份芯片又被递回来，装进腕环。

三七调出自己的账号，仿佛魔法降临，所有的账户信息不再是简陋的“三七”二字，而成了有名有姓的：顾平。

顾平、顾安、顾碎碎。

除了三七，裘顾行在角斗场认识的人就只有程飞。

见三七之前，他就在银山区南溪医院见到了程飞，医生建议他安一条义肢，程飞遗憾地说自己没有钱。裘顾行替他出了钱，程飞诧异地看着他，说：“我还不起的。”

裘顾行说：“不用还。”

医生很客气，说：“裘先生，请到这里来付款。”

等裘顾行付完款回去，程飞已经厘清了原委。他舔了舔唇，说：“原来你真的是贵族。”

“嗯。”

“贵族怎么会沦落到那种地方……你们一般不都是观众？”

“一场意外。”

程飞点了点头。他看着裘顾行，认真地道：“谢谢你为我付了义肢的钱，虽然说是还不起，但我会尽量挣钱还的。还有就是……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他话没说完，自己先自嘲的笑了。

不过很快，程飞握拳击了击胸口，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可以找我。虽然你是贵族，可能根本用不上我，但这是我的承诺。裘顾行，谢谢你。”

*

晚上，裘青绮去他家陪他，两人吃过饭后在小花园里看花和月亮——母亲死后他们搬了家，这里的花园里没有白茉莉，只有一些五颜六色的其他花。

裘顾行在拼那只限量版的狼猿初号机。

少顷，他举着拼好的模型，开口问道：“哥哥，你知道它值多少钱吗？”

裘青绮摇头。

“十年前的售价是517万，为了纪念时间虫的灭亡——那几乎等同机甲的末日。现在如果拿出去，能炒到一千万吧。”

对着月光，裘顾行缓缓转动这只模型，又问：“哥哥，你知道一只仿生义肢，”他比划了一下，“小腿和脚的部分，你知道多少钱吗？”

裘青绮看着他，轻声问：“多少钱？”

“五十万，”裘顾行的语气似乎有些迷惘，“居然有人付不起五十万，还不止一个人。银山区医院里挤满了人，他们只能装最便宜最简陋的那种……就像在胳膊上或者腿上接了一根无用的铁棍……那种‘义肢’。有人不得不和自己分化为A或O的兄弟姐妹分离，因为帝国法律没有给奴隶养A和O的资格；还有人，为了一点钱可以卖自己的孩子，或者自己把自己卖进血夜那种地方……。哥哥。”

“我在这。”裘青绮很温柔。

裘顾行说：“我小时候有个梦想，想要环游帝国，想看西徒星区上空的虫族异界口，想吹流风星区的风，想看回雪星区的冰山雪原……”

他慢慢地把帝国22个星区说了个遍。

“……想拥有一艘自己的飞船，在宇宙间游荡，看流星穿梭，看星云盛放……想亲手制造一具属于自己的机甲……我一直在攒钱，加上妈妈留给我的钱，我现在有两千三百万，虽然离买一艘飞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我努力在攒。可是哥哥，有些人的梦想是几十万的义肢，有些人的梦想仅仅是能和自己的Omega妹妹在一起生活。”

“阿行，不要想太多。”

“我只是有些惊讶，世界居然是这样的。”

裘青绮很轻地笑了一下：“我分化后的那天也有这种感受，有种骤然清醒的惊诧，啊，世界竟然是这样的，我成了一个Beta，我什么也不是。”

“不应该是这样的，”裘顾行说，“不是这样的。”

“那应该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哥哥，我觉得，”裘顾行认真地说，“即使是Beta，也可以成为很了不起的人，那些只因为你分化成了Beta就不再理你的人，就当提前认清他们，他们这种人绝不会是真正的朋友。”

裘青绮哈哈大笑，他抱了裘顾行一下，说：“阿行，你说得对。”

月光与星光像水一样在满园繁花之上流淌，夜风吹得茎叶花瓣皆簌簌作响。

在他们头顶的天空之上，是人造卫星，是星船，是日月，是帝国其余二十一个星区，是在宇宙星际间绵延的人类文明。

出生、分化、交合、死亡，人类这样繁衍。

新的星辰出生，长大；旧的星辰衰老，死亡。宇宙也这样繁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