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顾行再见到祁修之是在一个月后，十月九号，祁修之二十二岁生日。

帝国大学设施完备，这里的设施除了学术需求，也包含吃喝玩乐需求。

祁修之生日这天并不特别，前一天晚上他回家与家人吃了饭，白天照常在研究所工作，到了晚上才腾出空约了朋友聚一聚。

裘顾行发现自己在受邀之列，有些惊讶。

到了地方，见到大厅绚烂闪烁的灯光，长桌上陈列的食物酒水，鬼哭狼嚎的歌声，来来往往的面孔……他神色一敛，终于知道说是“约朋友聚聚”，其实就是办个了派对，借生日的名义玩罢了，没什么特殊的。

在门口把准备的礼物放下——放在了那些繁多奇异的礼盒之间，显得那样不起眼——之后，裘顾行找了处沙发坐下，在茶几上拿了只空白平板，和腕环对接后登上网站，慢吞吞回消息。

网站叫“手作星球”，顾名思义，用户会上传自己的手工作品，也有交易功能。

帝国人民爱好广泛，手工作品多种多样，使用的原材料更是无奇不有。裘顾行的这个账号的作品陈列页面一眼望去全是金属制品，而且都是高端金属，那些有购买标识的点进去看都价高无比，询问量很多，成交率却不高。

裘顾行在后台诸多信息中挑了个顺眼的ID回复。

马卡龙：“不能便宜点么？抹个零，二十万。”

放在以前，裘顾行才没心情跟这种客人扯皮，但现在他的心情有些异样的沉闷，便回消息：“我以为288888抹零应该是288880，至少也应该是280000吧？。”

“哥，实在不好意思，前两天闯了点祸我妈扣了我一大笔零花钱，二十万我还得找朋友凑一凑，我是真的喜欢这只手套，真的，呜呜呜呜，哥，大哥，亲大哥，求求了……”

裘顾行慢悠悠地打字：“你哪儿人啊。”

“朝歌的。”

朝歌星区有点特别，它和长安星区一样，以上古都城命名，星球周边跟筛子一样布满跃迁点，是有名的星际航行驿站。

“几啊。”

“朝歌一。”

各星区星球都是星区名缀上一二三四的命名方式。

联邦时期，朝歌一特别繁华，周边跃迁点格外多，都经由官方认证，有正式编号和稳定路径，算是官道。但后来虫族入侵，打仗，王朝更迭，帝国建立后，朝歌一边上的跃迁点废了百分之八十，现在大家都改道朝歌二了。

“你家做什么的？”裘顾行问。

“呃……问这干什么？”

“给你抹零，28万整，分期付，确认一下你的还款能力。”

“！！！！！！”

感叹号后却没了下文，裘顾行不着急，继续看下一条消息。这只金属手套问价的人很多，却没人下手买，甚至有人质疑：“你看你历史售卖记录里跟这个相似的金属手套才卖三万，这只咋翻了十倍啊？”

裘顾行把使用材料页面截图发过去，一眼望去便可知这些材料不是普通货色。

他继续往下翻，这时身旁的沙发忽然向下一陷。

裘顾行手掌在平板上一划，熄了屏，才抬头看来人是谁。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一茬贴着头皮的短黑发，斜飞入鬓的眉，深邃狭长的眼，戴着条银光闪闪垂至心口的细长衔尾蛇项链。裘顾行的目光在那条项链上转了一圈，心想这么巧，这是他刚上手作星球时卖出去的作品之一。

男人坐下后并不说话，甚至不看裘顾行，只倾身拈着茶几上的那盘冰镇樱桃吃。

裘顾行看了他两眼，收回视线，往旁边挪了挪，点亮屏幕，继续看消息。

马卡龙在熄屏时回复了他：“哥！实不相瞒！我坦白了！我家在朝歌一做跃迁点生意的，你懂的，来钱可能不太稳定但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我先付十八万，剩下七万我三个月内付清……哥，你把价格改成25万吧！我的极限了真的！”

裘顾行怀着百无聊赖的心情继续跟他扯皮：“25这个数字不好听，26吧。拆成18和8也吉利。”

“[痛哭流涕]好，行，谢谢哥！！！”

裘顾行挑了下眉，没想到对方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他改了价格，设定好分期付款方式，马卡龙几乎秒拍。

大厅彩光闪烁，有人歌唱有人舞蹈，空气中满是清新剂的味道。学校的AO聚集之所少不了各种各样的清新剂——也叫外用抑制剂，为了尽量减少意外的发生。

裘顾行抬头活动脖子，猛然发现吃樱桃的男人不知何时开始一直在看他。

男人盯着裘顾行，把樱桃连核咬得嘎嘣响。裘顾行看着他，微微皱眉。男人便笑得露出白森森的牙，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夜章。”

裘顾行有点儿迟疑地望着他，说：“我叫裘顾行。”

夜章说：“我们很有缘分。”

他笑意盈盈地看着裘顾行，一只手握成拳放到他面前，说：“伸手。”

裘顾行张开手掌。

那只拳头一松，一把模样古怪的钥匙掉进裘顾行的掌心。

“这是什么？”

夜章说：“有人托我交给你。”

“谁？”

夜章没有回答，反倒凑近裘顾行，无声地呼吸一口。

他的气息灼烫，裘顾行不自在地躲了一下。

夜章微微笑着坐回去，把剩下的樱桃吃完，而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有病啊。”裘顾行狠狠揉了揉被夜章呼吸喷到的脖颈皮肤，嘟囔道。

他把那片皮肤揉红了，才放下手，正要琢磨钥匙的用途，忽然又有人坐到他旁边。裘顾行攥紧钥匙，一偏头，看到祁修之光芒万丈地冲他笑。他听到自己的心跳震耳欲聋地“咚”一声，又听见自己小声叫：“学长。”

别的孩子在分化后都会陷入与迷惘交错的兴奋或失落，随着长大在适应新身份后会开始发现异性的魅力，自然而然地寻找到自己喜欢的类型，并产生感情。裘顾行没有经过这个阶段。更多的时候，他不断地做噩梦，产生幻视，幻嗅。梦见热潮反应一浪高过一浪，而他到处都找不到抑制剂。在噩梦里看到尸体，看到虫子，闻到血腥味。

其实在角斗场时，他没有很害怕，刚从角斗场出来时也不觉得如何，但恐惧在某一天伴随夜色与恶魔的低语倾泻而下，将他淹没，挥之不去。

血夜，妈妈，虫子，无法控制的热潮反应……他噩梦的永恒主题。

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厌恶自己是个Omega，柔弱的、胆怯的、对所有的一切无能为力的Ome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