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耕文明,生产力不发达,儿子就是第一生产力。莫国政治清明,商业繁荣,此等偏见却也难免。
刘氏哪怕已育有三女,仍时常受婆婆辱骂子嗣问题。张枫嫁去刘屠夫家多年,虽无婆公念叨,但刘屠夫此人无能好面,并非良人,对张枫不孕多加羞辱。
刘氏和张枫惺惺相惜,聚在一起时,也曾时常说些心里话。如今张枫被休回家,遇见娘亲兜头便是责骂,怕她坏了家风名声,累及待字闺中的小妹。张枫赌气扭头便走,游荡田野才觉无处容身,只能来投靠待人宽厚的二哥二嫂。
见刘氏张勇默然不语,张枫以为二人要将自己赶走,忙起身下跪,被秋云拦住。
刘氏泪水连连的去扶她,嘴里怨道:“行什么大礼,你也不怕折了你哥嫂的寿。”
“嫂嫂,别撵我走,成吗?我一把子力气,家里收猪抗肉全靠我。别人起早贪黑,他是做晚不做早,成日睡到午后才去摆摊,我舍不得这门子生意,每日赶在鸡叫前将肉拖到市场上,寻个小厮守摊子,做好饭菜又回市场上。洗衣做饭我也不成问题,那砍脑壳的最是好吃,若饭菜不合口味,必要动手动脚的打骂,我成日在灶头上琢磨,只为少遭点罪。”张枫摊开手,手上全是老茧。
握住她的手,刘氏觉得像握了块铁疙瘩。
张勇在旁说道:“你说的什么话,竟是把哥哥嫂嫂当豺狼般狠心。我只担心家贫苦了你,可再苦,也不能把你往那火坑里推。你且安心在家住下,往后,有我三个女儿一口吃的,便有我妹子一口吃的。”
刘氏和张枫哭作一团,张勇眉头紧锁,秋云没出声,暗自叹气。
晚饭是三姑做的,菜是青菜,米是杂粮,但味道确实不同。秋雨就着炒豆角吃了两碗饭,撑的不行,还嚷嚷要用汤汁再泡一碗,被刘氏制止。
刘氏知道现下家里全靠秋云当家,同秋云商量道:“云丫头,你三姑住在家里,没啥想法吧?”秋云挑了筷子酸菜炒辣椒,瞟见三姑虽埋头吃饭,手中拿筷子的手却变缓,说道:“我没啥想法,倒是三姑,还得靠自己立起来才行。”张勇和刘氏瞅了眼不知所措的张枫,叹了口气,没说话。
过了几日,张老汉寻到张勇家打听张枫下落,才知三女儿已在儿子家住下。
带她回家,她却是不肯,只说:“爹你家去吧,女儿已给家中抹黑。”
“你莫听你娘胡说,她懂个甚。你在你哥哥家住着像什么样子,你如今还年轻,趁着爹能动,给你凑点嫁妆,早早找个好人家。”
张枫只将手中棒槌挥舞,好像和石板上的衣服有仇:“爹,别再提人家,我跟死过一次的人没区别,鬼门关里走一遭,撞的头破血流,凡事都看淡了。您有几个钱傍身,都是您的,我已经受父母恩惠够多,不想再添您的辛苦。”她停下,继续道:“云丫头同我说,得靠我自己立起来,爹,您看这话说的好不好,对不对,这才是我的正经出路啊爹。”
“你要咋立,你瞧瞧,那田里孤寡寡的女人,哪个不是背后有个汉子撑腰,你何必去挣出头气,连那庙里的姑子都要凑成一堆,你立个棒槌!”张老汉的想法是承古而来,比那河边绑船的墩子还稳,比那村口的石磨还硬。
“那爹莫说了,咱们走马道的走马道,走水道的走水道,各不相干。只是爹眼睛精些,莫给小妹招个混账女婿。”张枫同张老汉说不通,端了洗衣盆朝屋内走,张老汉弓着身子跟上,两人前脚不同后脚,张枫哐一声将门关上,差点撞上张老汉的头。
张勇在里间听到动静,杵着拐杖出来,见三妹坐在凳上抹泪,外面爹正在唤门。
“怎么不要爹进来?”张勇挪动身子去开门。
门开了,张老汉冲进来,指着张枫还想骂,手抖来抖去,丢下句哎,又夺门而去。
冲到坡上正遇见田间归来的秋云同刘氏,秋云喊道:“爷爷,从家来急什么,再回去孙女给你冲枣茶吃?”张老汉只埋头猛走,嘴中骂道:“种树还有枣吃,养儿养女得气吃。”秋云扭头问刘氏:“谁招我爷啦?”刘氏皱眉:“屋里人?”
两人回家,听张枫哭诉一番。
秋云反而笑了:“姑你说的很好,咱们女人也能像门前的旗杆样,立得笔直立得潇洒,不需要他人帮扶。咱们不急,慢慢来,路都是走出来,人都是逼出来的。”
刘氏忙拉她:“小声点儿,狂言狂语,传出去,我看你咋嫁。”
秋云不反驳嘿嘿一笑,顺着刘氏说:“我这不是帮我姑姑涨涨士气嘛。”
张枫听进心里很慰贴,对未来虽然茫然,仿佛也不是全无出路。像是有人暗暗给她指了门,透出点光来,她在门前徘徊,却已有了开不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