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敞开门做生意,最怕的就是有人找茬。
张家卤菜馆生意火红,烧红了有些人的眼。
同一条街上开馆子的,陆陆续续卖上了卤味。可到底落了人后,味道存了差距,并未留住多少顾客。
这日晌午时分,店中来了一男一女不速之客。
女的不知是上了年纪还是腿有顽疾,被年轻的男子扶着,边走边发出颤颤呻吟。
秋云以为来了生意,上前问道:“客官来点啥?”
年轻男子用力将她推开。
秋云“砰”撞到柜台上,觉得后背都裂了。
店中客人听到声响闻声而望,秋月放下菜赶忙过来扶起姐姐。
接着那男子怒目道:“好个小姑娘,光天化日开黑店,我娘吃完你家卤菜后,上吐下泻好几天,本就年事已高,如今又体虚血亏,便是一年半载也找补不回来。不说看病抓药用去多少银钱,我就只得这一个母亲,耽搁一天便少享天福,你说,这笔账怎么算?”
秋云撑住腰靠在柜台上,见呻吟的妇人,满头白发,面色发黄,病态毕显。
若真是吃了店中食物不虞,理应对人负责。
她站起身,恭敬道:“大哥,多有得罪。不若先扶老夫人坐下,至于赔偿细则,咱们慢慢的谈行吗?”
谁知男子好像并不想同她商议,大手一挥,将她伸过来的手撇开:“谁要和你慢慢的谈,慢慢的谈你又不知要去害多少的人,坑多少的百姓,赚多少昧心钱,我今天就两个条件,第一赔钱,第二关店。若任一不满,咱们衙门里头见。”话说的是大义凛然。
店中吃饭的客人都丢了筷子围过来,听完男子的话,见他并不贪金银,颇为食客着想,不自主将心中天平倾斜于他。
眼睛移到秋云身上,存了不好的意思,仿佛从前他们来店里吃的东西都被下了砒霜毒药。
稍有几个又想店主小姑娘从来客客气气笑脸迎人,跑堂后厨均是女子,不见邋遢,都十分干净,恐怕不会故意害人,只是一时疏漏罢了。
便劝道:“哥们莫太霸道了,人家姑娘开个店子不容易,赔些钱便算了,何苦紧逼。”很快便有人反驳:“人家娘亲都这样,怎的算了。冲你老母腹中来一拳,说算了罢,小姑娘力气轻,你能甘心?”话中讥诮味十足,人群里发出笑声。
老妇又呻吟起来,比之先前还痛苦,她捂住嘴,退到一旁桌边坐下,男子忙去安抚她背,关切问道:“娘,又想吐么?”
他话音刚落,老妇口中便如泄洪一般吐出大滩污秽。
客人们如惊雀散开,纷纷捏住鼻子。有人喊:“快退钱,不吃了,老子快被臭死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将秋云团团围住,冲她摊手,呵她退钱。
秋云稳住心神,正欲上前察看妇人情况。
一个声音在店外响起:“围这么多人,是有何稀奇事,老朽也想看看。”人群被扒开了个口子,来者是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刚翘只脚踏进,忙背身去捂鼻子,嫌弃道:“这什么隔夜的潲水味。”
有人认出他是县学里德高望重的傅子昂傅老先生,便恭敬道:“傅老先生,有人在这扯皮呢,说吃了店里的卤菜闹疾,这不,苦主正吐呢。”傅老先生用手在鼻下扇扇道:“既然闹疾,又何苦将人弄到店里,在家静养不行。”
他的话如当头一棒,哐,震的人开窍,对啊,男子自己前来问责便是,何苦将母亲带来遭罪。
从后头伸出双竹节般的手扶住老爷子,手的主人轻轻的笑,笑声悠扬,如鹤引碧空:“先生,唱戏不在擂台上唱,又有何意思。”
秋云听声音觉着耳熟,心头涌上不安的感觉,侧头瞧,那一身碧衣,笑面寒音的正是侯逢道。
他也抬头瞟了眼秋云,极短促的一眼,剑尖点水一般。
便扶着傅老先生走进堂内,傅老先生还捂着鼻子不肯撒手,只道:“谁家唱戏的带潲水桶,我看这戏不行。”
男子也认出傅老先生,又见他旁边站着个气势轩昂的男子,不敢出声。只将自己娘拢住冲秋云吼道:“你也眼见着了,我娘如今的样子,就说罢,到底应不应我的条件,关不关你这黑店。”
还不待秋云答,傅老先生急摆手:“关不得关不得,老朽每日必用这家卤肥肠下酒,没了不行。”侯逢道薄责道:“先生怎地还在饮酒,便是肥肠等大荤之物也该少食才对。”
傅老先生嘿嘿笑道:“说错了,是卤牛肉伴茶,雅俗共赏。”他继续对男子道:“总之这家店关不得。”
男子压住怒火,勉强憋出点客气:“傅老先生,老爷子,知道您德高望重,县里一半的体面人都是您的门生,但不能因为您要吃,便害的我们这些老百姓遭黑店的罪,任这姑娘张狂为祸啊。”傅老先生白他一眼,捻拨嘴上两撇白须道:“老朽吃了便无事,你娘吃了便害罪,我看是你娘没口福,怪不得人家小姑娘。”他冲侯逢道点点头:“你在京中为官已久,便说此事如何?”
侯逢道一笑,踏步去到老妇身边。
那男子欲挡,人群中不知道哪里来的手,将他箍住,不待人瞧见,他便已动弹不得。
侯逢道从桌上取过两根筷子,夹住老妇的手指,将她的手掌翻来覆去的看,老妇满脸慌张想避又不敢避,枯枝般的手抖个不停。
不过片刻,他抬头先看了眼秋云,又笑着对傅老先生道:“先生以后若要对酌,别忘了弟子。”
傅老先生满脸喜色:“好得很,老朽酒杯都结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