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穆溜得快,冯总管进到宜春宫之前,他就闪人了。
留下苏令婉跟着冯总管上了轿子,去往人生地不熟的寿康宫。
轿子晃得她难受,苏令婉以前都不知道她会晕古代的交通工具,昨日坐马车晕,今日坐轿子晕,好在她也不喜欢这种交通方式,中途便要求下轿子,自己徒步前往。
冯总管脸色很不好,这么大热的天,不在轿子里坐着纳凉,跑出来晒太阳,真是吃饱了撑的。
但他又不能对苏令婉怎么样,虽然这姑娘眼下无品阶在身,看太后的意思也不可能让她成为太子妃。
但她却是近几年唯一在东宫留宿的官家女子,即使做不成太子妃,得个良娣应当也不难。
世事无定数,说不定人家自有手段,踢掉太子妃上位了也未可知。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冯总管不敢轻易怠慢了苏令婉,还是因为摸不准太子的脾气。
咱们这位太子,单是心里想一下,冯总管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今日太后让他来宜春宫接人时,若不是身旁有个伶俐的将他搀扶住,他恐怕得当场跪了。
去别的宫,冯总管尚且可以遣下面人去请,但去往东宫,给他十二个胆子,都不敢不亲自前往。
不幸中的万幸,太子上朝去了。
饶是如此,他一进东宫的门,腿肚子还是止不住打颤,寒暄问候都来不及,像是赶着投胎似的把人连忙接了出来。
想他服侍太后多年,自认无甚差错,从掖幽庭的罪奴一步步爬到寿康宫总管之位,其中艰辛不提,最最主要的就是练就一身察言观色,精准揣摩上意的本领。
但是遇到太子,他的看家本领一下子成了无用功,太子笑了不一定就是开心,可能下一刻你的人头就能落地,而太子不笑也不一定就是安全了,可能下一刻你的脑袋还是得搬家。
他曾亲眼目睹太子上一瞬还在跟太后说说笑笑,下一瞬就命人把前来奉茶的太监拖出去斩了。
那太监是寿康宫最勤奋老实的一个,冯总管曾还动过收他为义子的念头,当下虽心中惊骇,却不得不出来求情,他当时也是仗着太后宠爱,自以为太子与太后关系亲厚,该会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对他宽和几分。
哪知太子笑着答应饶那小太监一命,之后却又轻飘飘抛出一个令冯总管至今想起都隐隐生恨的话。
太子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将他扶起来,冯总管正诚惶诚恐时,太子说:
“正如冯总管所言,孤宅心仁厚,宽宏大量,总管侍奉皇祖母多年,尽心尽力,孤实不忍心看你白发人送黑发人,既如此,今日孤便做主,若这小太监认你做义父,今日便让他为你送终,接替你的职位自此留在太后身边侍奉,若他不认,那冯总管也不要怪孤不顾念你,赏了这小太监早登极乐。”
冯总管当时听到这话,整个人都不好了,太子所说的每个字看似为他着想,但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明白这话的意思。
他自不量力为那小太监求情,太子便说你二人中只能活一个,至于谁死谁活,竟也由不得他选择,放到了那小太监手中。
小太监半分犹豫没有,选了自己活让他死,当场对他连扣三个响头,认了他做干爹。
冯总管之所以恨,不是对太子,而是对曾经自认为看透一切的自己,想也是,亲父子尚且为了权力厮杀,更何况他们这样丢了根的人。
至于他现在还活着,是太后出面说不习惯别人伺候,太子爱惜皇祖母,才饶了他。
从这以后,冯总管只要一想到太子就怕,总感觉太子每看他一眼,心里就在琢磨着该怎么处死他,只是因为太后健在,太子才没有动手。
连带着现在看苏令婉,他都不由得带了几分怯意,不满只能放在心里,面上还是得笑意盈盈。
寿康宫建在东宫南面,距离并不远,经过一片楼台亭阁荷花池,苏令婉一面欣赏风景一面向冯总管询问了下一会儿见到太后该如何称呼。
冯总管擦了把汗,恭敬回她:“皇太后即可,姑娘不必拘谨,太后她老人家是这天底下最最和蔼慈爱之人,只是召姑娘前去说些体己话罢了。”
话是这么说,冯总管却半点没见她有什么拘谨的,别的姑娘被太后召请,要么是紧张不已,要么是喜悦不已,唯独她,一路上像在自家后花园散步,看什么都似是兴致缺缺,说什么话语气都仿佛是生无可恋。
给他点情绪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再回察言观色,这姑娘连个眼色都不给,他要怎么察。
苏令婉接收不到冯总管的请求,她又问:“太后怎么会知道我?”
冯总管险些被她这直白的话问住,你说怎么知道的,自然是有人告知给太后。
但这话傻子都知道不能明说,冯总管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着反问道:“姑娘以为呢?”
意思是心里明白就行,这话既不是你该问的,也不是我该说的,谁知苏令婉竟然给了他一个答案。
“太子吗?”苏令婉说,“立太子妃也算是个大事了,太子确实应当先跟长辈们商量一下的。”
什么?!
冯总管惊愣住,立太子妃,太子竟然要立苏令婉为太子妃?
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他抬眸快速看了一眼苏令婉,想从她面上看出什么端倪来,这姑娘依旧面无表情不说,那双乌黑的杏眼也似是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有迹可循来,仿佛一个活了几百年看破红尘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