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滚来层层乌云，刹那间倾盆大雨，大雨如豆噼里啪啦往下砸，持续一整夜的雨在今晨终于雨过天晴，整个行宫在大雨的洗涤中焕然一新，树木森绿，天空一碧如洗，与湖面相交呼应。

是夜，皇帝在荷池设宴，皇亲贵胄皆来参宴，开席前，宗亲王之子戚泓和忠武将军长子公孙殊与楼台斗棋，两公子斗棋，少不了旁观者，人七七八八占了整个楼台。再往下，刑部尚书之子段之敬正和几个李怀柔叫不出名字的公子哥玩投壶，不少女眷争相观看，其中少不了顾潇音和陆潇潇。

段之敬每投中一支，顾潇音就拍手称好，李怀柔自觉没趣，悄悄避开人群，独往荷塘，凭栏而坐，投食喂鱼，不知是谁在荷塘中放置河灯，整条池塘被烛火照亮，鱼儿跳跃露出水面的情景都能清晰可见，前头的热闹如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声音到达她耳际时瞬间被风消散。

她散了一把鱼食，鱼儿争先恐后游来，她弯唇一笑，又扬手散了一把，本寂静的荷塘忽传来一记叹息，她侧头望去，凭借河灯堪堪看清来人身影，“公孙将军？”

公孙妹姝手托腮撑着栏杆叹气，听有人唤自己，回过头稍想了一会儿才记起眼前女子是她见过两面的李怀柔，她腼腆一笑，“你是怀柔姑娘？”

李怀柔垂首，公孙妹姝哈哈笑道：“实在对不住，我这人近些年记性不好，常分不清敌我，还望怀柔小姐莫要见怪。”

李怀柔淡笑，她十分敬佩公孙妹姝，也常在李嬷嬷口中听过不少关于这位女将军事迹，公孙妹姝上头一共有三位兄长，儿子多了也就不稀奇了，将军夫人十分殷切的希望能得一女，好不容易盼来了掌上明珠，可偏偏这明珠不爱红装爱武装。

公孙妹姝十岁起就和父兄上阵杀敌，十五岁就立下赫赫战功，无奈天妒英才，公孙妹姝十八岁那年上战场时头部意外受伤，昏迷近半月才转醒，醒来后记忆力消退，右耳半聋。

从此便不再上过战场，但她身上依旧有那份不怒自威的气势。

“公孙将军想要试一试喂食吗？”李怀柔从布袋里抓了一把鱼食，她的手纤细又小，满满鱼食在她掌心装不下，正慢慢从她掌心往下掉。

公孙妹姝一愣，合掌去接，李怀柔手一扬将鱼食全数倒在她掌心，公孙妹姝看着掌心兀自怔忪，“平时没有姑娘愿意和我接近，她们嫌我像个男人，那些臭男人也不喜与我为伍，嫌我不像个爷们，怀柔姑娘，也就只有你愿意陪我说说话。”

公孙妹姝身材高挑，身形匀称，穿着一身男装，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是个姑娘家，再加上她长相英气，导致男女两方都讨不着好处，李怀柔提议：“或者将军可以试着穿裙钗。”

她皱眉：“好妹子，你可饶了我吧，我从懂事开始就没再穿过裙衫。”她叹口气，转身靠近围栏将鱼食全数散了出去，“怀柔妹妹貌若天仙，根本无法理解我的心情，我形同废人，这辈子多半无法在战场上征战杀敌，若说嫁人，我常与男人称兄道弟，也没人愿意娶我。”

“将军……”李怀柔心中一酸。

还没等她宽慰几句，公孙妹姝自个笑了开来，“诶，怀柔妹子，我同你说笑呢，这世间除了情情爱爱还有许多乐趣，我自不会被框住，倒是哪个倒霉蛋娶了我才是他的晦气。”

李怀柔启唇一笑，她觉得公孙妹姝生性豁达，十分好相处，和她说话也轻松：“能娶将军是他们的福气。”

“得了，得了。”公孙妹姝摆摆手，顺便岔开了话。

荷塘除了河灯便无一点亮光，从戚砚角度看去，他只能看见两道身影，一个身量高些，一个身量矮些，远远望去，十分相称，他隔得远，无法辨别那男人是谁，唯见那男人举止自然地从怀柔掌心接过什么物什。

戚砚眉心一皱。

江离陪侍多年，从殿下渐冷得表情中似乎察觉出了点什么，他立在原地，眯起眼打量离他们百米远的怀柔小姐，忽弯腰说道：“殿下莫慌张，那男子比不得殿下您英姿勃发，改明儿属下托城中能工巧匠帮您打制一副金丝木拐杖。”

戚砚不语，紧抿的薄唇透露出他的不悦。

江离双腿一软，说了上百遍的话脱口而出：“属下知错，殿下饶命。”

戚砚心口不顺，他凝眉朝怀柔望去，却道他一分神的功夫，那男子竟不知何时执起了怀柔的手，神形亲密，胸口犯出一股酸气，他咬牙问道：“你说的那把金丝木拐杖何时铸好？”

谁，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

江离大气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本本分分回道：“殿下，不出三日。”

“尽快！”戚砚冷冷落下两字。

公孙妹姝在外行兵打战时曾遇一道士学了点看手相的皮毛，她捏着怀柔指尖，迎光相看：“怀柔妹妹，你这是大富大贵的手掌啊，一生都平安顺遂，富贵满盈。”

惜春在旁问道：“我家小姐是鲁国公府嫡女，自是一生富贵，将军，我家小姐这姻缘何解？”

李怀柔害羞，偷偷瞪了惜春一眼，有道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她的婚事惜春都比她急。

公孙妹姝看得认真：“怀柔妹妹这一生思慕者不计其数，这些烂桃花妹妹自不必理会，妹妹的正缘有两段，咦......”她惊奇道：“这其中一段姻缘太凶猛，另一段姻缘只出了点苗头就胎死腹中。”

“公孙妹姝，你真让我们一顿好早。”怀柔还没给出回应，一道痞气十足的嗓音插了进来。

回首望去，李怀柔认出向她们两人走来的其中一人是段之敬，另一名是和段之敬同玩投壶，怀柔不知他姓名。

公孙妹姝在看到段之敬时脸色稍变，只刘致远太过气人，她呛道：“李致远，你来做什么？”

李致远讥笑两声：“你们公孙府出的子孙还真和人不同，你像个男人，身上没有一点娇媚之色，你那哥哥下棋竟输给了一个女人，真真丢脸。”

李致远自觉得意，哈哈笑了两声。

“致远兄”段之敬温声制止，声音清润。

公孙妹姝睨看他一眼，拉着怀柔就走：“走，我们瞧瞧去。”

怀柔到砚池楼台时发现和公孙殊斗棋的人换成了姜韵，一群人把楼台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不少，声却很小，全都屏住呼吸盯着姜韵下棋，又是一局结束，姜韵以半子之差赢了公孙殊。

“公孙将军承让了。”姜韵落落大方的盈盈一笑。

人群中马上爆发出掌声，公孙殊输给了个女人，颇为尴尬的挠了挠脸，站在他身后的戚泓拍拍他肩出来救场：“公孙兄，换我来和姜二小姐斗上一斗。”

姜韵和戚泓被围在正当中，怀柔在楼下看不见楼上场景，只不一会儿就听见人群中有了喝了声好，李致远这时才姗姗来迟，轻摇羽扇，笑得人面兽心：“公孙妹姝，你兄长有胆无识，光有匹夫之勇，这下棋竟会输给一个女人。”

说完还啧啧笑了两声。